血色新月依然斜斜挂在半空。
天空像是一个有着巨大穹顶的浑天仪。
穹顶的颜色在不断地缓缓变化着,从银色到灰白色,再从灰白色再到琉璃青色,像是打碎了调色盘被扔进了一池水里,各种颜色缓缓透进空中,再无声地融合在一起。
白泽和黑衣少年站在草坪上望着那一弯血月和月色笼罩下的那栋房子。
月如勾。
月光之下,无风、无声,那栋房子如暗房里等待被冲洗的照片。
白泽一边啃指甲一边含糊不清地问:“多久了?”
少年叹气:“两天两夜了。”
“有什么变化?”
“除了天空的颜色,别的没有变化,月亮的位置都是一模一样的,房间里没有声音传出来,也没有动静。老师,怎么办啊?再这样下去会死人的。”
白泽拍拍他的肩膀:“别怕,君少又不是人。”
少年黑漆漆的眼睛瞪着他:“可是潼潼呢,她可是人,她还受了伤,她死了怎么办?”
“她死了你家少爷就能出来了。”
少年气愤得将他的手甩开:“老师!”
白泽挠挠头:“不用担心,能召唤出梦魇之月的人,没那么容易死。”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只是,陷入梦境太久,会很难再醒过来。”
少年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一边晃一边说:“你快想想办法啊。”
白泽皱着眉头拉开他的手:“先把你的爪子拿开,你小子该剪指甲了啊。好好好,说正经的,子期现在应该没事,你看你不是好好的站在这里吗?他要是出事了你肯定会有感觉的,你现在有吗?没有吧,没有说明他没事。只是那个姑娘,哎,我倒有点看不透了。你把在城里的事情再讲一遍,仔细想想还有没有什么漏掉的。”
少年仰天长叹:“老师啊,我这两天都讲了好几百遍了!能想起来的我都讲了。你也知道的,那时候我受伤了啊,开始两天都在昏睡,后来醒了,也是原身,君少出门不能总带着我,那个时候他们去哪里做什么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他顿了一下,恨恨地说:“早知道就12个时辰盯着他了。”
白泽又开始啃指甲,他盯着那弯月亮,眼睛渐渐眯了起来,他推了推眼镜,看了半响月亮,又摘下眼镜,眯着眼睛看了一会,末了,他冲少年招招手。
“云旗,你仔细看那月亮,上面是不是多了些什么?”
被叫做云旗的少年一愣,向前走了一步,睁大眼睛看向天空低垂的血月。
他圆圆的黑色琉璃一般的瞳孔渐渐缩小,缩成窄窄一条竖线,细细如一道刃那刃隐隐透出金色光泽。
金色光泽在他面前汇聚成一个点,慢慢朝着月亮延伸过去,就像是一只轻盈地扇着翅膀的萤火虫。
萤火虫慢慢接近月亮,终于停在在它不远处
片刻后,萤火虫悄无声息地如烟花般爆开,点点金色光点瞬间湮灭,消失不见。
云旗闷哼一声,猛地闭上眼睛,后退了一步。
白泽拉住他,将右手掌覆在他双眼之上,低声问:“看到什么?”
云旗一把抓住白泽的手掌,急声说:“有两个人影,很模糊,看不清楚是不是君少和潼潼。”
闪着玉色光芒的手掌之下,有温热的液体慢慢浸了出来。
白泽从口袋里掏出一条乳白色丝巾,将丝巾轻轻系在云旗眼睛上:“12个时辰之后再摘下来。”
他顿了一下说:“云旗,我需要进一趟山海城,你好好守在这里,我四个时辰之后后来。”
云旗一把拉住他:“老师,你不可以进城的。你忘了……”
白泽微微一笑打断他:“此一时,彼一时。放心吧,我不会有事。有些地方,我需要亲自去看看。如果四个时辰之后我没有回来,你就通知山君和胡三爷。等下我会让怀信和怀瑾先来帮你。”
云旗脸色一变:“老师……”
白泽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不会有事。”
云旗还要说什么,就听见一声闷响,地面轻轻的颤抖了起来。
白泽拍着他的肩膀的手一紧,扣住了云旗的肩膀,另一只手在他腰间一推。
云旗整个人飞了出去,转瞬间消失了踪影。
白泽转回身,看着从大树下走过来的人。
那个人一边挥着手一边慢慢走过来:“哎呀,你这法阵太差劲了,一点都不卫生,你看你看,这么多土,我新衣服都弄脏了。”
他慢慢走到白泽跟前,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叹着气说:“啧啧,这么多年了,你的品位还是这么差,一点进步都没有。”
白泽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你,你,你……”
苏辰微微一笑:“你什么你啊,不欢迎我吗?小师弟。”
白泽长大的嘴巴慢慢合上,清了清嗓子:“大,大师兄,你,你……”
苏辰不理会白泽,打量着四周:“哎呦,这个地方不错啊,你选的?不是我说你啊,这地方不错,就是你的品位不好,这房子,啧啧,这路,啧啧,这园林设计谁做的啊?你要不要考虑重新请个设计师?”
白泽咳了一声打断他:“大师兄!”
苏辰看了几眼那血色新月,微微一笑,转过头来轻轻瞪了一眼白泽:“找个地方给我坐啊。你就让我这么站着?”
与大树相对的半山腰上,有一片房子,沿着山势连绵蔓延,占据了半面山。房子掩映在巨大的树木之下,建筑的壁带、拱门、壁柱上爬满了绿色的植物,使得整片建筑想是要被林木吞噬了一般,像就要渐渐消隐在苍翠之中。建筑的廊廓隐隐闪烁着幽暗的金色微光,那光芒包围了所有的角落,把建筑和树木之间的空隙融入一片温暖的色调之中。
苏辰坐在一个小小的露台上,窝在一个宽大的沙发里,舒服的翘起了腿。
露台正对着下面的山谷,能清楚地下面的景象,君子期和傅潼沉睡的房子后面有一条小河,现在的河流看上去像是一匹绯红色的缎带,蜿蜒流过。
苏辰点点头:“这里不错,比下边强。你弄的?”
白泽摇摇头:“是子期做的。他是按照……”
苏辰接上去:“亭山?是有点像。”
白泽轻轻嗯了一声,在苏辰旁边的沙发上坐下:“大师兄,你……”
苏辰打断他:“我肚子饿。”
白泽看着他,苏辰漂亮的眼睛里闪着笑意,只是望着他,不说话。
两人对视半响,白泽垂下眼帘,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我去做。”
苏辰笑了起来,冲着他的背影说:“我的衣服脏了。”
没有回答,苏辰的声音大了一些:“我说,我的衣服脏了。”
片刻,白泽闷闷的声音传过来:“知道了。我拿新的给你。”
白泽端了一个木盘进来,看到苏辰正靠在沙发里,笑盈盈地看着旁边坐着的云旗。
云旗的眼睛被丝巾覆着,头发凌乱,脸色有些发白。
看到白泽进来,苏辰笑着说:“这孩子我给你弄回来了,瞧你把人吓得。”
白泽咬了咬牙,没有说话。
他把木盘放到苏辰旁边的茶几上,转身对云旗说:“这是我大师兄,他人很好。没事的,你回去休息,云锦不要着急摘下来。去吧。”
云旗站起身来,想要说些什么,嘴巴张了张,终究沉默着,离开了。
等云旗的身影消失,苏辰幽幽地说:“这么着急赶他走干什么,怕我吃了他啊?你不是说我人很好的吗?”
白泽没有接话,只是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看着他。
苏辰笑了笑,伸手:“衣服。”
白泽看着换了新衣服,正在吃东西的苏辰。
苏辰吃东西很挑剔,他只选自己爱吃的,每次夹起一点,细细尝了,皱眉或者点头。不爱吃的,样子不好看的,颜色不漂亮的,他碰也不碰。
他吃得很认真,苏辰对食物一向很有耐心。
白泽看着他,他们已经有多久没有见过了?
这么久的时光,有多少事情发生了?又有多少人来了又去?有些人死了,有些人变了。
但是,总有一些人,好像是永远不变的,就像苏辰。
还是有洁癖,爱挑剔,喜欢看人着急的样子。
他自白泽有记忆时就是现在的模样,漂亮的脸上永远挂着笑意,永远慢条斯理。
他是白泽的大师兄,也是真正的启蒙老师,白泽一身技艺,有一半是他教授的。
年少时,白泽一直以为大师兄是全天下最温和最善良最能干的人,他总是笑意盈盈,春风化雨。
直到那一天,他冲冠一怒,妖界震荡,血流成河。
到那时,白泽才知道,这个温柔如水的大师兄,是多么可怕。
此后,一别两界,甚至来不及问为什么,来不及道别。
天狐苏辰,妖界最漂亮也最难缠的男人。
苏辰吃完了东西,抬头对上白泽沉思的双眼,他微微一笑轻声问:“想什么呢?”
白泽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那时,他是懵懂少年,他是温润如玉的师兄,是少年心目中的偶像和神。
师父已经年迈,他入门晚,基础功课都是由大师兄代师传授。
彼时他少年心性,心思难以长久,时时在授课时走神。
大师兄总是安静在一旁等他回过神来,笑着问一句:“想什么呢?”而他,总是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多么熟悉的场景,那么多年过去了,只是一句问话,就让他又变成了当时少年。
想什么呢?想为何他会选择那条路,想为何他要舍弃一切,想何时才能再见他。
想若没有大杀四方远走他界,他现在会是什么模样。
他有无数问题,却一句也问不出口。
白泽回过神来,低下头,喃喃的说:“想一些旧事。”
苏辰叹了口:“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要问,但是都先放一放,我们先把下边那两位的问题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