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凉好个秋,屏风摆放在端王府,给端王府增添了七分气派,三分神秘。端王府就喜欢盯着屏风欣赏,端王府的宾客,妃嫔,侍卫,侍女有事没事都要停下欣赏无比美妙的幽冥屏风。屏风方寸之间就是一个故事,整个屏风的故事,几乎可以用几百万字来描绘。但看着看着,他们觉得别扭了,因为牛车里没有少女,就像一个美人没有心脏一样。
端王也觉得屏风虽然华美,可牛车里空荡荡的,不是滋味。产生这个想法三天以后,端王简直要疯了。因为缺少牛车里的姑娘,整幅画的十殿阎罗都黯然如同凡人。
端王只好去拜访画师张,恳请他好歹补上牛车里的少女。
画师张的房屋太简陋。在远郊,屋后是一大片竹林,风过,如浪滔。
屋外一张破布遮阳,桌上散落画笔,还有凝结的墨块。门外檐角有几缕断断续续的蜘蛛网,屋内光线很暗,但很整洁。画师张的女儿叫秀儿,她总是会将房间打理的一尘不染。她想清扫房檐的蜘蛛网,但是因为个子不高,无法够到。
端王忽而发觉秀儿很好看,可秀儿总是低着头,眼眶红肿,一如梨花带雨。
画师张在屋里,土炕上。似是睡着了,半睁着一只眼睛,眼球在活动。
开头只发声,渐渐地变成断续的言语,好像掉在水里,咕噜咕噜地说着:
“什么,叫我来……来哪里……到哪里来?到地狱来,到火焰地狱来……谁?你是……你是谁?……我当是谁呢?”
端王惊愕,望望画师张那张骇人的脸。满脸的皱纹,苍白如霜,暴出大颗大颗的汗珠。干巴巴的嘴唇,缺了牙的口张得很大。口中有个什么东西似是被线牵着骨碌碌地动,那不是舌头么?断断续续的声音便是从这条舌头上发出来的。
“我当是谁……哼,是你么?我想,大概是你。什么,你是来接我的么?来啊,到地狱来啊。地狱里……我的闺女在地狱里等着我。”
这时候,端王好像看见一个朦胧的怪影,从屋内一副鬼画卷上蠕蠕地走下来,一阵异样的恐怖弥漫了整个房间。当然,他马上用手使劲地去摇画师张的身体。画师张还在说梦话,没有很快醒过来。端王只好拿笔洗池里的水泼到他脸上。
“她在等,坐上这个车子来啊……坐上这个车子到地狱里来啊……”说到这里,已变成抑住嗓子的怪声,好不容易才睁开了眼睛,比给人刺了一针还慌张地一下子跳起身来,好像还留着梦中的怪象,睁着恐怖的圆眼,张开大口,向空中望着,好一会才清醒过来。
画师张一醒来,屋内都亮堂了不少。
“大师?牛车里的姑娘,你想好该怎么画了吗?”端王问
“没有想好!急不得,我保证如果画了,这幅将是我我画过的最好的画!”画师张又痴呆了。
“大师,我求你了,随随便便在牛车里画个姑娘好不好,否则咱家真要疯了!”
“还不成,”画师张不快地低下了眼睑,“画不出来。”
“为什么画不出来?”
“你端王爷有你端王爷的规矩,我画师张一样有我的规矩,我遇到没亲眼见过的事物便画不出来,即使画出来了,也总是不满意,跟不画一样。”
端王带讽刺地说:“那你画《幽冥屏风》,也得落到地狱里去瞧瞧么?”
“是,前年遭大火那回,我便亲眼瞧见火焰地狱猛火中火花飞溅的景色。后来我画不动天尊的火焰,正因为见过这场火灾,这画您是知道的。”
“那里画的地狱的罪魂、鬼卒,难道你也见过么?”端王不听画师张的话,又继续问了。
“我瞧见过铁索捆着的人,也写生过被怪鸟追袭的人,这不能说我没见过罪魂,还有那些鬼卒……”良秀现出难看的苦笑,又说:“那些鬼卒嘛,我常常在梦中瞧见的。牛头马面、三头六臂的鬼王,不出声的拍手、不出声的张开的大口,几乎每天都在梦里折磨我——我想画而画不出的,只有那个牛车里的女孩。”
端王只有苦笑,对于这种画痴,岂非只有苦笑。
画师张总算恢复了正常,整个人一下子有了精气神:“秀儿,快给王爷端茶。”
秀儿没有应,她倚在枫树下,正凝望着隔壁的刘姓小生出身,刘姓的小伙子也在望着他。他们都是妙龄的年纪,他们的脑子里,往往只有情。更何况他们青梅竹马,门当户对。
“秀儿,秀儿!”画师张又喊了几声,秀儿这才用莺啼般的嗓子应答了一句。并给端王沏茶。
秀儿将茶碗端上,一个不小心,打翻了茶碗,秀儿站在原地愣神。
画师张皱眉:“还不快给端王赔礼。”
秀儿刚要赔礼,被画师张扶起。画师张忽然发现秀儿很美。于是,有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