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云程也不是四处漫无目的的寻找,反而直奔太子东宫,如今年月,蔷薇正好,正是那日初见模样,他蟒袍加身,行如流水,宽袖飘扬,尽管此时此刻,像个平常人一样,没有内力,没有武功傍身,他依然气势逼人,不威自怒,寒意凛人。
云程也不知为何,今日清醒时分,突然想见红衣,就好像人将死时刻,再看一眼心中净土。
本是行色匆匆,踏进太子东宫殿门时,竟犹豫了,那里面是当年记忆,进去便是重拾回忆,纵容魔障成形,心中高墙崩塌。
他低眉垂眼,看不清眼中挣扎,半抬的手缓缓的靠近红漆宫门,不威自怒的太子东宫,只要稍稍用劲,便是直面内心,怕是心中猛兽措不及防,突栅而出,从此魔障万劫不复。
“陛下?”是御林军首领袁正化,他见昭衡帝负手而立,于东宫殿前,始终未进,他叩首拜见。
昭衡帝半抬的手握成拳状,无力放下,藏于宽袖之下,抬眸,如寒星,无悲无喜,背手而立,轻唤平身。
“陛下可是要寻什么东西?”袁正化左手扶剑,卑躬屈膝,愿效犬马之劳。“臣,派兵来寻。”
背在身后的手有些颤抖,走下殿前台阶,稍稍偏头,高楼宫闱,那繁茂梧桐似乎长高了不少,竟伸出枝桠到了宫墙之外。
犹记当年,梧桐树上,她笑容明媚,回看他亭中捧书,高傲至极。“凤凰非梧桐不栖,这东宫就有梧桐,可爷却比凤凰更为夺目,当栖何处?”
莫要胡言乱语,云程唇口微张,轻声四字,胡言乱语——
竟是与当年之话重合,就算不进宫殿,记忆也是清明如初——
“臣该死,不该扰了陛下清幽。”对于视听极好的袁正化,云程的喃喃自语也是听得清楚,连忙跪下,只怨恨自己多此一举,陛下若失了东西,自然会有人大肆搜寻,又怎么会让自己这般粗人担忧。
云程有些眷恋的凝视那出墙的梧桐,转身,宽大袖袍在空气里划出漂亮的弧度。
“朕、无碍,袁卿恪守其职便好。”空留一话,只身离去,似狼狈,似决然。
袁正化不明所以,起身目送昭衡帝离去,看着东宫紧闭殿门,一时之间却不明白,为何跪地之时,陛下的话,透着几许挣扎,这东宫是有什么?
疑惑摇头,也不再多加思虑,正如云程所言,恪尽职守。
却不知这东宫之中,梧桐之上,靠坐一人,蜷缩身子,抱膝而坐,头埋膝盖,绿叶犹伞,恰到好处的遮住了那鲜艳的火红,红绿印衬,出奇合适。
这梧桐枝干粗壮,即便再多一人也不会拥挤。
一双手洁白如玉,散着清凉,皮肤上透着淡淡光亮,柔和,不刺眼,让人想要靠近。
“怎么了?明媚红衣怎在此处暗自伤魂?”声音温柔,婉转动听,像母亲的安慰,让人不觉明历的平静。
红衣迷茫抬头,这人站在她面前,没有一丝站在高处的胆怯,即便仔细瞧去,也看不清容颜是几分光彩。
不知为何,手指竟无缘故的颤抖起来,将其背在身后,握成拳,掩藏着身体的不自然,看似漫不经心,眼眸的警惕,精神的高度集中也只有自己清楚。
“你是何人?东宫重地,可是尔等轻易可来!”一截白纱,让人看不透面容模样,这不论再怎么和蔼可亲的人,都是不踏实的感觉。
也只得冷硬神情,疏离相待。
“不过****罢了,你为长生之人,本就不死不灭,如此你可透彻?”这人像是听不懂他人言语一般,不急不缓,淡若止水,轻言几句,恍惚间似乎其中有着点点哀伤。
红衣倒是一时之间失去了警惕,瞳孔微缩,直视这人,神情有些激动,竟站了起来,捏住这人的手臂唳声道,“你说清楚!到底怎样做!”
这人瞟眼瞧见红衣虽然神色激动,指尖泛白的用力掐着自己手臂,可以清晰感觉得到其中颤抖。
她抚上了红衣的心口,直到心脏跳动处,指尖突然用力,压住脉动,竟让人半分不得动弹,颇有我为鱼肉,任由刀俎的样子。
这人随后将一物放于红衣手心,轻声笑言三字,心头血——
红衣紧捏着那手帕包裹之物,还想着多问什么,那人竟向地面倒下去,让人措不及防,一身冷汗惊起,才发觉还躺坐在原处,惊觉不过南柯一梦,抬手想要拭去额上冷汗。
手指稍稍放松,手心之物掉落,在高树上垂直而落,手帕散开,轻盈而下。
红衣一怔,急急从树上跳下,火红裙摆扬起,恍若着火了的蝴蝶在坠落,拾得那物,长宽约莫一寸大小,不知何种材料铸造而成,有着玄铁的质感,却又好似多了一些什么。
背面是古老的文字刻在其中,一笔一划透着悲凉,不知经过多少年月的洗礼,如今染上了风尘,轻轻抚摸上去,是平滑,并不磨手,自如蚊腿纤细。
翻过来一看,是锁链囚禁着想要翱翔而上的凤凰,凤凰似乎像是在高声啼叫,想要一飞冲天,束缚却让它无可奈何,这画还真是栩栩如生啊!
在如此大小之地,做出惊为天人之画,不知是哪位高人?
红衣突然合手,捏住这一寸大小东西,抬手抚上心口脉搏处,喃喃自语,不是梦,那么——
她几乎倾尽力气在奔跑,如果不是梦,那么她的王就有救了,就算希望渺茫,她都要试试。
远在边疆福州的牧沅清在喧闹的大街上,猛然胸口一痛,根本不知为何缘故,停在路边,捂住心口,眉目蹙起,到是把旁边的云礼贤吓住了。
“牧兄这是怎么了?”一身白衣俊朗,器宇轩昂,又掺杂翩然脱俗的气质斐然。
牧沅清摆手示意无碍,今日天气放晴,驱散了连日边疆的乌云密布,也不知为何,这安定王大军竟没有进攻永州,且福州城内安详自得的情景到是让人心生疑虑。
陆怀宁身为主帅,坐镇永州,以防突然来犯,毕竟不过三百余里,若是突袭,也是防不慎防的,自那日袁虎与牧沅清一赌大败,这众人也不再明面上作对了,那袁虎更是对牧沅清佩服不已,甘败涂地啊!
现今日,牧沅清同六王爷乔装一番,来到福州,城门既无严格查看外人进入,也无重兵把守,到是如同往年里一般模样,一点都没有奸细会趁乱进入的危机感。
“看那醉仙阁,李大人又和安定王在那里听小曲呢!”突有人群聚一起,指着那条花街,议论纷纷。
另一绾发妇人,粗布麻衣,身材有些魁梧,摆首不屑,“我福州本就为泱泱启黎之州,李显那狗官竟不战而败,大开城门,迎接安定王那个反叛王爷!”
“妇人之见!愚昧!安定王攻下福州,咱们百姓可是什么苦都没受,李大人可是为了福州百姓着想,才大开城门!”李显为福州也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做福百姓良多,若说一生污点,大概就是此番大开城门,迎接安定王了。
永州都传闻,安定王不用五日,攻下福州,如今看来与传闻不符合啊?
牧沅清思虑片刻,抬脚像那花街走去,云礼贤不明所以的跟着,面上到是不显,冷冽模样倒是和昭衡帝云程有些相似。
“王爷可见过安定王?”牧沅清如今掩饰了自己异眸,到是让人难以察觉他的身份,可云礼贤不同,他为启黎王爷,地位尊贵,安定王云河又为他皇叔,若是认出来了就不变查探了。
云礼贤摇了摇头,幼时虽然同皇兄一同玩耍过,可也不过几年时光,就去了绝天谷,京城极少长时间的带在那里,更何况皇叔安定王,久年处于边疆,难得回京。
“皇叔与皇兄更为熟稔,我不曾参与政事。”云礼贤也是坦白,牧沅清一问,便一一道来,不疑有他。
牧沅清轻笑,不相处不知道,当初相见,他虽气势逼人,却也心地善良,如今才知,根本就是涉世未深,单纯清澈。
莫不是在山里待久了?
“王爷可是自小待在山中?”牧沅清也是有疑必问之人,行走之时,转眸笑看云礼贤。
云礼贤表情是极为好笑的,大概是有人教过他不能轻易透露自己绝天谷的身份,如今被人问是否一直待在山中,这绝天谷不就是山么?憋着脸,不知如何作答,不明白的人,还以为这贵家公子受了多大委屈呢!
“啊切——”没有等到回答,到是看见尊贵的六王爷,毫无形象,揉着鼻子,有些郁闷。
花街的脂粉味的确浓厚,也难怪娇生贵养,养尊处优的启黎六王爷会喷嚏起来,这花街虽然也是高官子弟爱玩的地方,歌姬所用脂粉不会太差,可皇宫脂粉都为上等,用那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简难倒也合适。
前面便是醉仙阁,比起柳巷其他妓馆,也是风雅很多,清幽寂静,没有女子身着单薄,在外搔首弄姿,竟然不想妓馆,宛若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