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人生的道路贯穿着许多从无知或知之甚少到认知深刻的过程。与夏怡和王筱琳交往之前朱清民的生活非常充实，除了家庭出生给他带来烦恼，日常生活只需一个字形容：忙！音乐、书法、无线电、文学和专业技术！那么多的爱好和知识需要他去学习去掌握，他总是感觉时间不够用。学习经常挤占他正常休息时间，使他总感觉欠瞌睡。有一次，杨冰约他一同滑旱冰，那时候，能借到一双旱冰鞋很不容易。杨冰从厂工会借来两双旱冰鞋，欢天喜地约他一同去滑冰。朱清民有三四年没有滑旱冰，高高兴兴赴约。天空万里无云，中山公园滑冰场完全沐浴在阳光下。Wen hua 大革命开始后，很少有人来这里滑冰，冰场的水门汀地面裂痕累累。滑了不到一小时，朱清民感觉场地太差很没劲。再说，每天两小时练琴还需时间完成。“回去吧，场地太差，没意思。”朱清民对杨冰说。杨冰意犹未尽：“再玩一会，场地差没关系，可以消磨时间！”朱清民头一次听到如此说法‘消磨时间’听起来十分刺耳或不可理喻。但是，自五一聚会之后，现在朱清民干任何事都难以集中精力，总感觉枯燥乏味或事倍功半。特别是王筱琳给他送《边疆处处胜江南》的曲谱之后，已经有一周没有跟他联系了，这一周使他感觉那么漫长那么无聊。他好像理解了杨冰说的‘消磨时间’，更后悔那天毫不留情地赶王筱琳去上班。现在，她遵守纪律了，她不再来了！自己也寂寞了，空虚了！连看小说都分心；《叶尔绍夫兄弟》书中的主人翁，依斯克拉。卡扎柯娃，不知怎么就变成了王筱琳……。其实，朱清民想要的事业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是根本无法实现，只要你不把生命浪费在那些毫无意义的政治斗争或打砸抢、武斗之中……。朱清民终于沉不住气了，那天上早班，刚到七点半就急不可待地来到传达室，给王筱琳打电话。接电话的是个女同志，遇到男士找王筱琳，问得特别仔细。在朱清民如实回答之后，对方让他稍等。等来的结果是，王筱琳外出办事不在厂里。
没找到王筱琳，夏怡的书倒是应该还了，计划约杨冰晚上找夏怡。晚饭后时间还早，朱清民把《叶尔绍夫兄弟》拿出来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原来找夏怡借书或还书，读后感是他们谈话的主要内容。想必今天也不会例外，他需要做一些准备，囫囵吞枣地翻完一遍，才从家里出发约杨冰一同前往。杨冰说喜欢夏怡也就是口头上讲，当着夏怡的面从来没有表达，或者觉得时机不够成熟？但他不会放过任何接触夏怡的机会。今天，杨冰把自己最好的的确凉衬衣和混纺裤子洗得焕然一新。因当心不干，还特意找到浆纱车间把衣服晾在锅炉房。下班后，杨冰没有回家，在职工食堂吃完晚饭，又在澡堂洗了淋浴，打上药肥皂，把浑身上下猛搓、猛擦，洗得干干净净，再换上干净衣服回家等待。朱清民一贯准时，当杨冰不慌不忙打开门，一股药皂香味扑面而来。他盯住杨冰上下看，发现今天的杨冰格外干净、白皙。其实，同学们叫他‘拿摩温’的另一个原因是；他不注意个人卫生，衣服不换、胡子不刮，大热天有时候两天不洗澡，从他身边经过的人偶尔能闻到一股酸味。今天，精心打扮一番，人还真是变了样，朱清民鼓励道：“人靠衣服，马靠鞍，看你今天的样子多精神。其实，你长得很帅！高鼻梁，洼眼睛，哪里去找xin jiang人？！”杨冰不习惯夸奖，喃喃地说：“挖苦我吧？没话说了！”朱清民是认真的，再次表达：“你知道的，我从不恭维人，更不会挖苦你，说的都是大实话。希望你能把这种精神保持下去！”杨冰淡然地回答：“也许你有道理，我们走吧。”
夏怡住在一栋很大很深的老房子里，里面住有十几户人家，除了卧室属于各家的私人空间，大堂屋从南到北挤满了各家烧火做饭的炉灶、桌子及锅碗瓢勺。夏怡的母亲站在房门口洗碗，朱清民走上前去彬彬有礼：“夏妈，您好！请问夏怡在家吗？”夏母转过身来仔细看了看两个并不熟悉的男生，很小心地问：“你们是……，找夏怡有什么事？”“我们是她的同学，给她还书来。”朱清民一边回答，一边举起手里拿的书给夏母看。夏母微笑地点头，转身扒开门帘叫了一声：“夏怡，同学找。”“哦，知道了。”随着轻盈的脚步声夏怡掀开门帘走出来。看到朱清民和杨冰，表情立刻变得冷漠起来。朱清民十分尴尬：“哦，在家啊？没给你打招呼就来了……。”“有事吗？”夏怡阴冷地问。杨冰在关键时刻往往不说话，朱清民只好把手里拿的书递给夏怡。夏怡接过书，见两个人还站着没有动，开始下逐客令：“你们还有事吗？”“今晚没什么事，想约你一起到江边走走。”朱清民壮着胆子回答。“可我今晚有事！”夏怡忿忿地说。朱清民感觉自尊心受到严重伤害，转身对杨冰说：“那我们走吧！”等他回过头来，夏怡已经掀开门帘，朱清民只得向夏母告辞：“夏妈打搅了，再见！”夏母不知女儿为何对这两位同学如此冷淡，当面又不好多问，只能敷衍：“哦，今天夏怡的嫂子与她约好，晚上带侄女回家来玩。对不起啊，今后你们有时间再过来。”
“没关系，我们先走了，再见。”
“慢走！”
从夏怡家出来，朱清民窝了一肚子火，不完全是对夏怡，很大程度上是怪罪杨冰，在关键时刻保持沉默一声不吭！杨冰辩解说：“我本来就是陪你还书，而且更本没有机会说话。”朱清民数落道：“口里说喜欢人家，当面一句话都没有，要人家主动找你呀？！”杨冰苦笑一声，掏心窝子说：“如果我没看错，夏怡今天的态度是‘五一’那天怨气的延续，你们之间肯定有什么，你没对我讲实话！”杨冰平时话少，真要说起话来也能一语中的，让朱清民感觉困惑、无奈！怎么会与夏怡搞成这样？与王筱琳又失去联系？朱清民平身第一次因为女人产生失落感，然而，对异性之间感情的认识，他仍然处在迷茫之中。
文化革命时期，普通老百姓不参加派性活动，剩下的就只有每天上班、吃饭和睡觉了，枯燥单调的生活让人乏味。能找几个有共同语言的好友，特别是异性朋友在一起说说话，相当于在粗茶淡饭中加调味剂。如果朱清民没有同夏怡和王筱琳交往的经历，也许他还会像从前一样；上班兢兢业业地干活、学技术，下班拉琴、写字、研究无线电。现在，夏怡的含蓄与妩媚、王筱琳的大胆与坦率，对朱清民那是‘投石击破水中天’不同的是，水中天还能够重新平静下来，而人生初恋的潘多拉魔盒一旦被打开，就再也无法复原。
第二天上班就给王筱琳打电话，接通之后，另一端立刻传来王筱琳的声音。原来，今天早晨王筱琳来厂上班，经过门卫室立刻被守门的大妈叫住，王筱琳就坐在电话机旁。朱清民问：最近是否很忙？回答，不是。又问：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联系？回答说：当心打搅你。再问：今晚有时间吗？她爽快地答应：有！朱清民高兴得要死，告诉她：我在家等你。回答就两个字：好的！
吃过晚饭，朱清民拿出一本书坐在大门口心不在焉地翻阅。不时抬头看一眼天空，最后一缕晚霞消退殆尽，大自然忙碌了一整天即将歇息。五月中旬，傍晚微风徐徐气候宜人，学校院子里的大柳树上落下几只小鸟，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像似互道晚安。王筱琳怎么还不来？家里没有装电灯，室内已经被黑暗笼罩，朱清民有些坐立不安，决定出去碰她。出家门往南走，有一条200多米长3米来宽的巷子。巷子的东面是一所老会馆的承重墙，一人高的墙脚全用花岗岩砌成，从巷头到巷尾只有高高的窗户没有一扇门。巷子的西面是一个住着‘72家房客’大杂院的围墙，住户出、入主要走南门，有一边门开在巷子的中段，却很少有人出、入，即使在大白天小巷过往的行人也不多。又窄又深的巷子，中间原本有一盏路灯，wen hua da 革命时期灯泡坏了无人更换，每到夜晚巷子里就黑洞洞的，遇到阴雨天更是伸手不见五指，女孩子经过还真要些胆量。从8岁开始，朱清民就在小巷南口的水站挑水用，一分钱两担，一担约25kg。把一缸水挑满，需要来回在巷子里走四趟。小学毕业后，改为大桶挑水，一分钱一担约50kg。若请人挑水是5分钱一担，两担水人家赚8分钱。为节省开支，朱清民总是自己挑水，母亲说：清民不长个子是从小挑水受压造成的。正是由于挑水，朱清民对小巷了如指掌，即使再黑暗，他也能在小巷内行走自如。
今晚没有月亮、没有路灯。走进小巷，置身于高墙之间，让人感觉格外地阴深可怕。小巷尽头的横街上，才有一缕昏暗的光亮，行人来来往往像演皮影戏一样。朱清民终于看到一个黑影拐进了小巷，因为太黑来人走得很慢，是王筱琳码？朱清民加快脚步迎上去。相距不到10米，对方还没有反应。在经过大杂院的边门时，朱清民才对着边门叫了一声：“王筱琳！”“哎！……，吓我一跳，你怎么在这里？”王筱琳由紧张、意外变成高兴。“巷子里太黑，出来迎接你。”朱清民没说是等得不耐烦了。黑暗中，王筱琳近在咫尺，一股洗发香波的气味随风飘过来。“我看天还没有黑，就把头洗了才出来，让你久等了？”‘我看天还没有黑’朱清民一边在心里品味这话的潜台词，一边试探：“是愿意在外边溜达，还是去我家？”王筱琳犹豫了片刻：“都行……如果方便，还是去你家吧。” 轮到朱清民犹豫了：“母亲不在家，家里没人……。”“哦……有关系吗？”王筱琳敏捷地反问。由于处在黑暗中，朱清民看不清对方的表情，连忙回答：“没关系，那就去我家。”
朱清民与母亲和弟弟挤在一间房子里，室内空间很小。他俩抹黑走进房间，朱清民在五屉柜上摸到火柴，划了两根才把灯点燃，小小的房间一丁点亮光，两人处在朦胧之中。“电都没有，怎么使用音箱？”王筱琳突然想起朱清民请她用小样机织音箱装饰布，疑惑地问。“是这样，我们的房子离街道远，供电所只肯把电源接到临街的人家。10 户人家供一块电表，我们得自己买电线从那家把电源连接过来。现在，电线和分表都买好，过几天供电所会来人帮我们接线，马上有电用了。对不起，请你来连电灯都没有。”
“没关系，我们家两间房，也就父母房间里有电灯，因为父亲晚上要画画。几户人家共一块电表，没装分表按灯头算电费，大家都不节约，电费越来越高。所以，我们姊妹的房间点煤油灯。”王筱琳说话朴实、纯真的模样再次感动朱清民。那刚洗过的秀发蓬松地簇拥着她白白的莲子脸，两嘴角边一对小小的笑靥若隐若现，煤油灯下她的眼睛一点不像死鱼，显得很圆很亮。他们没有坐下或她不知到该坐在那里，房间里除了床，没有她可坐的地方。由于空间小，朱清民离她很近，她的发香、体香使他心神不宁。他突兀感觉身上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动，想伸过手去碰碰那张可爱的脸……他的心砰砰直跳……她忽然转过脸来凝视着他，他迅速把头低下，又羞愧又胆怯；我差点摸了她，差点犯错误！他马上改变了主意，怯怯地说：“还是去找杨冰玩吧。” “你离不开杨冰？”她带质问的语气，热情一扫而光。朱清民遮掩道：“你看……，这屋里连坐的地方都没有，还不如出去溜达。”“那就一定要找杨冰？”王筱琳想弄清朱清民的真实想法，继续追问。朱清民有意不说心里话：“人多不是更热闹，更好玩？”“好吧，既然你这么想，那就走！”她转身往外走，朱清民吹灭煤油灯，跟在后边走出来。
不记清那天晚上他们是怎么分手的，只记得从家里出来之后他们去了杨冰家。王筱琳一直默默无语，朱清民诚惶诚恐，不知道什么地方做错了。杨冰是被他们从家里喊出来的，却意外陷入僵局，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出于礼貌，朱清民不得不东一句西一句应凑，最后，还是不欢而散。从此，王筱琳开始躲避朱清民，即使他约她，她也以各种理由推诿，让朱清民想破脑壳都找不出原因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