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半年后的某天下班后。朱清民因手头的事情没办完，在办公室耽误了一会儿。朱亲民下楼时，行政办公楼的人全走空了，碰到马厂长上楼。“你还不走？”朱清民问。马厂长原本耷拉着脑袋爬楼，听见问话才站住，神情沮丧地看了朱亲民一眼：“我还有点事……哦，你还有发票或需要包销的单据吗？”突然听到一个不相干的回答，朱清民有点摸不着头脑：“没有，怎么了？”马厂长犹豫了一瞬：“没什么，没有就算了。”说完绕过朱亲民继续往上爬。朱清民转身，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道拐角处。
第二天上班，厂里就传开了：马厂长违纪被‘双规’事情的经过很简单：老熊执政期买了12万元国债。当时，银行还没有使用计算机，采用手工计帐。十年之后，银行开始使用计算机，国债也到期了。钱已经被人取走，计算机上有记录，但是，记账簿上却没有销账。巧就巧在；银行负责卖国债的人认识王筱琳，而且这人记忆力特好。偶然，在街上碰到王筱琳，对她提起国债的事情：“你们厂有12万元国债，是在我手上买的。前几天我在账簿上还看到它。这国债不记名、不挂失，到期不取夜长梦多。”王筱琳听了自然很高兴：“哎呀！你真是我们厂的财神菩萨。这几天厂里正缺钱用，老马急得团团转。十二万存了十年，连本带息应该够全厂职工半个月的工资了。谢谢你啊！”
回到厂里，王筱琳急不可待地将好消息告诉马厂长。可马厂长并没有表现出特别惊喜，敷衍道：“还有这么回事？好，我来查查看。”几天过去了，王筱琳没有听到动静，才找李冬梅商量。她是王筱琳在纺机厂可以信赖的人，李冬梅也往好事方面想：“这么好的事，财务科应该积极办理，我马上就请他们查一下。”财务科的答复是：没这么回事。王筱琳不相信银行的人说假话，邀李冬梅一起去银行找那位熟人落实。那人从账簿上抄下十年前买国债的编号，输入计算机，显示，钱早已被人取走。为了不把事态扩大，回厂后李冬梅责成财务科查找国债去向。十多天过去了，仍然了无音讯。十多万可不是个小数，王筱琳和李冬梅商量后，立即向公安机关报案。侦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钱是被汤前取走的。公安局带汤前讯问，汤前交出了马厂长和唐勇。案件很快转到区检察院，并通报到区纺织局。区检察院找马厂长谈话，马厂长立刻承认；十二万国债是财务科汤前和财务科长唐勇取出来的，分给他两万，其余的钱，唐勇和汤前合伙开了一家小餐馆。检察官没想到马厂长这么爽快，而且一点不在乎的样子，有点纳闷：“难道你知道这是贪污行为吗？”马厂长的回答令检察官啼笑皆非：“不是说厂长一支笔吗？”检察官冷冷地告诉他：“那也有公、私之分！你真不懂？！”马厂长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检察官轻蔑地告诉他：“你不能当厂长了，回去听候处理吧。”马厂长这才意识到闯下大祸，失魂落魄地从检察院出来。手机响个不停，掏出来看，是区纺织局打来的，要他马上过去一趟。区纺织局是马厂长最熟悉的地方，他好像又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两年多来，马厂长一直在区纺织局的指导下工作，并为他们解决了不少困难……。
区纺织局，局长办公室内，今天找马厂长谈话多了一位纪委书记。马厂长详细地向局领导讲述了私分国债的经过，罗书记听了直摇头：“老马呀，老马！你要我说什么好呢？你一点法律意识都没有嘛，这笔钱你们也敢分？……你老老实实、辛辛苦苦干了一辈子，为这区区两万块钱翻了船，不值得啊！……厂长你是不能再干了，回去把交接工作做好，等待组织处理。不过，你还是为党和人民做过不少工作的，功是功过是过，好好反省！……注意：打破锅说锅，打破碗说碗，不要七扯八拉婆婆妈妈的。”马厂长从区纺织局出来，脑子里比从检察院出来时还要混乱。也许走出检察院时，老马还把最后希望寄托于区纺织局。认为区纺织局应该会保他；两年多来，他代表纺机厂为局领导解决了不少困难，花了不少钱。包括买办公用车、买商品房等。虽然名义上是给局里买的，但好处不都是私人得了吗？市中心一套商品房二十多万。由纺机厂出钱，帮助区纺织局买房。转头来区纺织局将房屋分配给领导居住。房改时，仅花几千块钱就能将房屋过户到私人名下……。现在，自己不就拿了两万块钱吗？怎么人家一下子都变成了正人君子？还见死不救！别的不说，仅刘德琴、李富村承包的那个车间，各位领导在那里集资，每年按25%拿红利。不是我老马把集体资产无赏注入承包车间，你们哪有那么高的利息可拿？多少职工上访、接待，你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怎么都胆小了？！
当马厂长将自己的不满情绪传递给唐勇和汤前，后者立刻制止：“马厂长啊，你要把那些事全抖出来，我们就死定了！现在，只能打破锅说锅，打破碗说碗，我们才有一条活路……退赔，积极退赔！争取从宽处理。反正，我们用这笔钱开餐馆已经赚回了好几倍，你那两万元由我们来退赔，你就不用管了。”
案件拖了一年多，马厂长被开除党籍，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可是好端端的一个纺机厂，被老马祸害到濒临破产，多数职工不依不饶；认为应该开除他的职工籍，让他尝尝老来无依靠的滋味。在有关领导干预下，马厂长的职工籍还是保住了。区人民法院鉴于三人主动退赔，认罪态度好，判：马厂长、唐勇和汤前，每人有期徒刑两年缓刑两年。
马厂长私分公款，事发并非偶然。早在这件事之前，厂财务科就已经乱了套。李永利病重期间，长期不能上班。财务先由老熊代管，老熊之后又由老马代管。两年多时间，三个人签字报销、转账，让财务科有充分的机会利用手中的权利。近水楼台先得月；市纺织局集资建房（由纺织局出地，各企业出资。房屋建成后，纺织局和企业按约定分配住房）身为财务科长的唐勇，便以纺机厂的名义私自将公款转账到市纺织局集资。非常时期，成就了非常任务；房屋建成之后，赶上地市合并。JS市纺织局新领导班子的主要精力，全放在人事安排上，无心插手陈年老账。纺机厂被划为区属企业，行政管理一时半会还跟不上趟。JS市纺织局分房之事，纺机厂的所有领导都蒙在鼓里，只有唐勇心知肚明。他很顺利地从市纺织局拿到住房钥匙，并悄悄地搬进去住下来。等纺机厂的群众知道此事，早已既成事实。无论群众怎么反对，唐勇就是赖着不理不睬。主管领导竟没有一个人敢得罪唐勇，其中的利益关系略见一斑。也正是这种关系，让唐勇变本加厉无法无天。后来这12万国债，也就是打破锅，说锅。打破碗，说碗。其实，财务科的一本乱账，该流走了多少工人的血和汗？！纺机人在痛恨唐勇的同时，也有人为他惋惜；技校毕业刚进厂那会儿，唐勇能写一手漂亮隶书，谁不羡慕？谁不称赞？记得当初他风华正茂，待人彬彬有礼。上至书记厂长，下至车间工人，哪个不喜欢他？要说变坏，也是在财务科内部环境的诱导之下变坏。唐勇凭父亲的关系走后门进工厂，没在车间干过一天活。进厂后，安排在政工科打杂。调到财务科工作后，才开始学会计，也算是活学活用。仰仗老熊提拔，他又当上了财务科长……。面对大量不该报销的账目、不该送出的礼金、不该偷逃的税款，都需要唐勇想办法摆平；不但要把账目做好做平，还要经得起上级检查……。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无独有偶，纺机厂行政科十年前买的七万元国库券不翼而飞。经过一番侦查，国库券是刘德琴拿走了。不过，她有老公周应好从中斡旋，事情弥补得天衣无缝；刘德琴一口咬定：七万元国库券是马厂长用来奖励她的。纪检人员还在纺机厂财务科的保险柜中找到一张嘉奖令。奖励的原因是：刘德琴开发生产轧辊有功。嘉奖令的下面有马厂长亲笔签名。这样一来，问题就变成该不该奖，或奖励多少合理的问题。对此，刘德琴作了进一步说明；开始生产轧辊是亏本的，奖励的国库券连本带息全都用于补齐账面亏空。事情的经过，基本由当事人说了算。国库券是纺机厂的，开发生产轧辊属于刘德琴私人承包行为，是非界限相当清楚。可监管部门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事情不了了之。吴世德对轧辊开发生产过程十分了解。在他的记忆中，是朱清民牵线搭桥；朱清民和轧钢厂的史厂长都是政协委员。轧钢厂的轧机上，一年需要更换200多吨轧辊。刘德琴和李富村承包的小厂若能拿下其中一半的任务，利润便很可观。刘德琴请朱清民帮忙联系史厂长。联系成功之后，包括技术方面的问题，也由朱清民帮助解决。但时间绝对是在当年春节之后！而马厂长的嘉奖令，落款时间为春节之前（因取款时间在春节之前。）所以，嘉奖令中所述的奖励原因，在当时还没有发生，纯属虚构。可以推论，嘉奖令是在事情穿帮之后，补到保险柜中的。为此，吴世德给省纪委写了一封检举揭发信。一个多月后，检举信由JS市纪委转给 S区纪委。由于检举人和被检举人均提到朱清民。于是，区纪委的俞书记把朱清民请到了区纪委办公室，先恭维了一番；政协常委、有事业心、有责任心、立场坚定等等。调查时，除了俞书记，还有一名记录员在场。朱清民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严肃的场面，还真有些不适应。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问与答，调查终于结束。最后，俞书记请朱清民在调查笔录上签字画押。尽管俞书记一再强调：自己从来不认识周应好，不带任何观点，一切按程序办事。但俞书记没有料到朱清民就是一块榆木疙瘩，干任何事情都较真。当朱清民发现笔录内容，在概念上明显存在时间颠倒的问题，马上提出：笔录与自己的讲诉不相符，要求更改。俞书记自然同意更改。改来改去，朱清民认为事实就是这样了。俞书记将改好的笔录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感叹地说：“哎呀！你看，改了这么多地方，必须在每一更改处按手印。但是，这对一个高级工程师、政协常委来说有失尊重……干脆，这笔录我们就不要了。”也不管朱清民是什么想法，俞书记边说边把笔录撕得粉啐。朱清民惊诧不已，不知这位纪委书记究竟想干什么？后来，这件事情也不知区纪委，是如何给市纪委和省纪委回复的。
几个月后，朱清民在一次政协活动就餐时，与S区的徐副区长坐在一起。其间，不知徐副区长为何对朱亲民提起，刘德琴拿走七万元国库券的事情：“你们厂的吴世德到处告状，把举报信写到了省纪委，结果如何呢？俞书记不是调查清楚了吗？根本不是他说的那回事。”朱清民听后满腔怒火，出人预料地说出一句针锋相对的话来：“我看俞书记就是个不作为的官员！”徐副区长听后一愣，瞬间，又装出什么也没听见的样子，继续与其他人饮酒搭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