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嘛,咋回答的?”
“我早上8点钟去,领导刚上班,我看他们忙,等了一会,等他去会议室开会,我就……”。
“就,就怎样?”六一原想说‘就冲进去’一想不可能就刹车。
“就把信从厂长室底下门缝塞进去。”说到这里,贾育一下两眼放光,抬起头,高声地说“一样的嘛,一样的嘛,厂长回来,一开门,一样看得到。”
“唉——”六一长长叹口气,恨铁不成钢地说:“还是可以,你哪天又去问一下呢?”
“厂长看了,他们要通知我的”老贾胸有成竹。
“当然,但又要做最坏准备,反正不同意,你就找我,我给你写报告,陪你一同到市劳动仲裁委员会去”。
“好,谢谢你……”
“谢啥子哟,老同学不帮帮谁,应该的,应该的。”六一倒不是说客气话而是由衷的。
三天后,贾育兴冲冲跑来告诉六一:“我上班了,今天就上班了,工作车间打扫卫生、扫地,拣垃圾。照顾我。”说到此突然话一转,“厂长问,究竟是哪个帮你写的’,我不能说你,只好下矮桩,说我写的,我也有错,给领导增添不少麻烦。领导……”“领导怎么样嘛?”性急的六一听得直冒火。
“领导,对我还是很关心的……嘻嘻……”。
没有不透风的墙,而透风者当然就是墙自己了。六一帮贾育写申诉报告时再三叮咛不要说出自己写的。贾育也信誓旦旦赌骂发誓不往外说。当日厂长一语戳穿,不是贾育自己写的时,贾育也没松口,明知厂长心明眼亮,但仍遵守诺言,打肿脸充胖子咬定自个儿写的,当然厂长也没再追究谁写的。也没必要追究,就把事处理了。众人注意力在这报告上,也就淡忘了。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厂后勤处的“巴壁虎”听了却放在心上,二次找贾育闲扯,都有意无意把问题扯到上边,贾育立即警觉起来,仍一口咬定自己写的,不信你看那字、莫不出于自己手笔,这些当然瞒不过老奸巨滑的巴山虎。这天一下班,巴山虎不像往日匆匆赶回家,而是把贾育拉到一“吐真言”酒店,要二瓶雨情酒,点三菜一汤二杯烧酒下肚,活也多起来:“贾兄,你我两个是老同学对不?”
“是啊,是啊”
“找你帮个忙,可以吧。”
“当然,当然,啥子只管说,只要用得到兄弟我的,一概没问题。”酒壮英雄胆,一点不假。
“不要你出钱,也不要你出力,只动动口便是。”
“啥子事,那么简单。”
“你晓得,我的家庭,我父亲是革命老干部,三八年的,1954年转业,当自来水厂第一任厂长,1955年成都出差,病了就住成都军区医院病死了,我妈,1954年随父亲转业到地方,当时党有个号召,就是老干部家属不要工作,在家照顾好革命的下一代。我母亲带我们三兄弟,我最大才6岁,大弟3岁,小弟半岁。当时,我父亲是连长转业有钱。供得起,再加上有补贴。我仨兄弟又小,又没幼儿园可上,所以母亲就没工作,父亲一死,小弟也病死。我俩兄弟,上级也照顾,全额培养。母亲要求工作也被挡。说工作就是在家里好好带孩子,培养革命下一代,我妈从此失去了工作。每月仍是63元补贴。现年73岁了,一直跟我兄弟生活,我兄弟去年又病逝,兄弟媳妇工厂下岗一个女儿读初中,供不起老母亲,老母亲就跑到我家来。不接吧,不合理,接吧,老婆也下岗,意见大。娃娃读大学开支也大,虽说我工资1000元,入不敷出,我妈是老革命,革命老人,为国家出过力,想找你帮个忙”不等巴山虎话说完,贾育“咕咙”又一杯酒下肚,一脸通红,手拍胸口:“说,需要帮忙,尽管说。”
“哪个帮你写报告?我也想请他帮写一个报告,发点钱,增加点钱,我就好过一些了。”
“这个……这个……”贾育口吃起来。
“别这个那个的,帮不帮忙,就看你一句话。”巴山虎激老贾。“帮,一言即出驷马难追,话说一句,是六一帮写的,你直接去找他,都是老同学,又不要一分钱……”
“噢,六一,熟得很,一个班的,我跟他比你还熟,没问题。,我明天,不,今晚就去找他,帮写个报告。”
“哎你可千万不要说是我给你说的地嗬”
“放心,我不说你说的,就说我是晓得他会写……”
晚上,六一一回家就见巴山虎在等自己了。巴山虎一开口就是一通老同学友谊,听得六一火起,问:“巴山虎,你有啥事有直说,别把单位上官场上那套拿出来耍,绕半天圈子,摸不到门,有啥事请直说。”巴山虎便把来意说了一遍,六一一惯侠肝胆,好帮忙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一口答应下来,立即提问:“你母亲叫什么名字?”
“常月娥”
“多大年纪?”
“今年73”
“哪里人?”
“山西,阳曲县,常家沟村人。”
“她是那年参加革命,简述一下她的历史。”
“1946年参加革命,先在村妇女会工作,当妇女主妇。主要动员男子当兵,做好家属的思想工作,帮助家里生产安排。当兵有危险,随时都可能光荣,但不当兵,解放军咋扩大?所以要动员青年参军,并组织妇女做军鞋,支援前线。后来,1948年与我父亲结婚,我父亲叫巴郎,1938年参加游击队,后当副队长,1942年入党,当武工队队长。1946年归队当中国人民解放军副连长,1949年南下,我母亲随军南下,当救护员。担架队队长,后任为西康省军区家属总队二分队队长。1954年,我父亲转业任自来水厂厂长。部队打了胜仗,率民工、抬担架抓俘虏几十名。有一名还是蒋介石临时封的少将呢,为此记过二等功一次。至今几十年……”拉拉杂杂,前后颠倒、混乱,六一还是听个大概。
六一一听完后,立即铺开纸,提起笔,写下报告。阐述巴郎夫妇的革命经历与贡献后,指出:巴郎是革命烈士,由于战争创伤才三十多岁便抛妻别子离开人世,常月娥是烈士遗霜,而且也是革命老人。当初抛头颅洒热血为了新中国的成立,而今天强大了的新中国不能忘记过去,忘记为革命作出贡献的老人。当初抓的俘虏、战犯,现每月一、二千元,而当初抓战犯的战士而今却63元。这不是误会就是讽刺。战犯当初血债累累,现病了,有公费医疗,而我们的老战士,卧冰雪,吃炒面,冒敌人的枪林弹雨,死里夺生。现年老了,病犯了,却无处报药帐。真是不公平的,千古奇观,今请领导调查核实,落实党的有关政策。(注材料可查,省档案馆)……
常月娥现年73岁,也活不了几年,就是拿钱也拿不了几个钱,请早日落实政策为好……”。写完之后,六一又问:“你妈是不是党员”“不晓得,算是吧”“有证明人么?”“现在她们那批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再加上她离家几十年,谁说得清。”“好,就写成共产党员,当初能提起脑壳都共产党干革命的人,能不是共产党?那时入党简单、容易,写不来申请,口实申请都算数。电影上火线入党谁写?你妈他们又是农民,没文化,没文化才敢革命,反正现在无人能证明,我跟你写上,你妈是共产党员,让他们去查去。入党介绍人,就回去向你妈,找不到人就写老村长。反正死无对证。再说即使你妈不是党员,但她的实际行动比现在的党员还要党员。那时每天都可能流血牺牲,哪像现在你看OK厅、夜总会外,停的小车哪个不是官儿、公费消费。哪有半点共产党清正廉洁的气息和艰苦朴素的作风。你回去,就跟你妈这样说好了。”一席话说得巴山虎笑呵呵,不停地递烟、打火。六一乐极生悲,连吸几支烟,头昏了,天旋地转,呕吐不已,只好把笔纸一丢,自个儿摸在床上躺起。至于巴山虎什么时候走的,把报告拿走一点也不知道,第二天,六一一身软酸,晚上才吃点稀饭。
巴山虎第二天便把申请报告打印十份出来,立即走访政府有关部门,特别是老干局。老干局局长对此十分重视,经过详细调查,不久查明,他妈常月娥抓的“土匪”少将不算战犯,而是起义将领。起义书上签了名。历史又开了一个玩笑,关了几十年,关出了又一个冤案,战犯到起义将领,角色转换如戏剧一般,巴山虎也不示弱:“不管少将是战犯,就是起义将军,那是政策对他的落实,我母亲活捉他可立了二等功,莫非不算?还有其他特赦战犯,是不是1~2千元,我母亲63元,合理么?……”老干局长也觉得有问题,于是说:“我老了,政策吃不透,但我愿帮你们再跑一下,你再写点材料来……”。巴山虎又来找六一递烟,六一拒绝了,说:“不是我不想写,而是已经写得很清楚了。他要,你把材料重新复印一样交去,就成了。”
果然,五个月后,通知下来,常月娥是民工,但对革命有过贡献,建议酌情改善其生活状况。落款是×××局,又转×××部。又是三个月,×××领导签字,“按政策办”,政策是啥?只这是不办一句话?下边的人搅尽脑汁也猜不透这位首长的心思,办有理,不办亦无错,游戏文字,游戏人生,事情就这样拖起,不说办,不说不办,等于不办。可怜常月娥老人天天盼日日等,等多拿几个钱。巴山虎等不及了,又来找六一想办法,六一叫其写给省、中央组织部。写给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项目组,不平则鸣嘛。结果,焦点访谈太忙,顾不上,其他的中信都是签字转地方按政策解决,问题又回到原处,转了一个圈,地球转了365个圈。六一叫巴山虎发扬愚公移山的精神,不停地上访,申诉,又找朋友的朋友,熟人的熟人,同学的同学帮忙,二年后终于批下来,暂按解放前参加工作的民工对待,每月暂拿400元,终于快攀上战俘待遇,可惜通知到之日,常月娥已不能享受,驾鹤去追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