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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一件事未了，另一件案又来，季跛子不请而至，一进门扯起大嗓门就闹开了：“六一，六一又有好事找你”。“啥好事？”六一对他比较了解，此人无事不登三宝殿。有钱有势时，你看不到他一丁点人影，这二年做生意栽了，才不时上门，可每次上门几乎都有求于六一，不是帮写个材料，就是要六一出资合伙办个酒厂。什么投资一二万，半年就拿回本钱，酒厂机器设备由对方提供，生产的酒对方包收云云。六一不是做生意的料，可对这些报上的信息，从不轻易相信，今天不知他又带来什么办厂信息。“啥子事？保你一个月买辆摩托车到处兜风。”见六一不热情，不感兴趣，又才接着说，“这回不是办什么厂的事，而是不投资一分钱，立即就赚钱。”
“抢人么？”六一笑嘻嘻地顶一句。“嗨，事情是这样的，棋摊主叫孙大头，是修自行车的，你见过吧？”六一点点头，以前每天上班都要从他门前过，有时车子坏了，还在他那儿修过。不过他修车技术并不怎么样，棋也孬。摆个棋摊，几把椅子有活就干。没活就看人家下棋，聊天。他摆棋摊大概就是太寂寞，想召一群无所事事的游民来聊天的吧。季跛子口惹悬河接着吹：“遭了！”
“咋？卖白粉？”六一笑起来。
“他足不出铺，卖啥白粉哟，他前天下午吃多了，图便宜买了处理的收摊猪肉。晚上就拉肚子，连拉七次，拉得脚手软，走路都要打窜窜。天刚黑他知道再不吃第二天就爬不起床，就别挣钱了。现在可能心痛这点药钱而放弃明天挣得更多的钱。于是偏偏倒倒窜到斜对门的‘放心’药店买六包‘痢特灵’，回家就立即吃两包。嗬哟，一吃下肚子立刻就痛起来，并且越痛越厉害，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一颗一颗渗出滚下，脸色像纸一样苍白，此刻要保命不再计算节约钱了。马上打的到市医院。市医院医生叫他把吃剩的“痢特灵”打开一包一看，是腐蚀外用药‘高锰酸钾’。医院立即抢救、洗胃，又作胃镜透视、检查结果胃‘二度烧伤’。医了三天，昨天才好一点，又想到节约钱便出院回家。找到‘放心’药店老板说‘子曰’。老板已答应付全部医疗费，但叫孙大头不准外传，孙大头今天讲给我听。我想我俩帮孙大头打这个官司还会输么？百分之百的赢。孙大头说了，打赢赔的钱对扯，一家一半，我们就可分两万，如何？这可是无事家中坐，钱从天上落。干不干？你一句话？”
“算了，我没时间，你一个人挣那一半算了。”六一对官司即不熟悉又不懂法律。虽教过二年的法律课，那是浅显的普通读物，又是照本宣科。这几年变化大，法律条条又新又多。非专业不能弄通。即使弄通了也不一定吃到钱。“大权在手，随便你吼。”说得赢，犟不赢，猫腻太多，这是一个神秘的领域，一片布满风云，诡计、陷井的沼泽地。
“不行，老九不能走。没有你，我一个人咋行？孤掌难鸣。走，走！我请你去喝酒，吃饭，就到孙大头家。他现在正在家里整鸡、鱼、肉，等我们。我已给他讲了你的情况。走，打的去，我出钱。”不由分说，架起六一就拖上一辆出租车开往修车铺。孙大头拄根拐棍早在门外恭候，以为恭候财神爷，恭候金光闪闪的两万元呢。一进屋，若大的一个客厅像一个破败的小庙。地凸凹不平的泥巴地，连砖也没铺一层。
六一想，这孙大头每天那么多时间看下棋，拿一把锄头挖一挖、填一填，不就平整好走了么，看来这孙大头也是个不理事的家伙。墙上东一处，西一处挂满废旧自行车轮胎、车架、链条、龙头，那一串串的破旧自行车座凳，像一串串牛头直拖到地，像一根艺术柱子从地上长出来似的。屋内弥漫一股强烈的柴油、机油味。孙大头胖老婆早在边上的炉子上忙活。黑区区、油腻腻的，破八仙桌上摆满卤肉、凉办鸡、酒一类东西。孙大头招呼六一，季跛子上坐，斟满酒说：“我是一个粗人，伤了胃，今天不敢陪你们喝酒，你们自便。我的事，就是你们的事。”六一问事情发生的详细经过，与季跛子说的有点出入。原来，11月1日，晚上7点，孙大头拉肚了到斜对门“放心”药店买“痢特灵”。老板娘正在内屋忙伙食，其在卫校读书的外侄女小梅自告奋勇帮卖，取了小纸包的7包药给孙大头，每包0。4元，孙大头给3元补2角。孙大头拿回家连吃2包，不一会肚子痛，浑身渗出冷汗，感觉不对，立即上医院，才发现吃的不是“痢特灵”而是“高锰酸钾”。高锰酸钾是强酸，消毒杀菌的外用药，咋能入口，这是一起严重的卖错药、吃错药、医疗事故。老板娘已吓倒，答应赔医疗费1500元，另补营养费500元完事，为了一次了断，付了2000元，又写一张字据，双方签字各存一张。六一叫孙大头把签字的协议拿出来一看，上面字迹歪歪扭扭写道：
孙大康（大头）收到小梅1500元医疗费、500元营养费，从此双方互不相欠，一笔了请。
签字人 王小梅 孙大康
2000年.11月.7日
这正是昨天签的，季跛子一见便惊呼：“嗨，你收啥子钱嘛，没见过钱嗦，收了钱，才打个毬的官司。你先咋不说你已收了钱呢？等我们空忙一趟。”六一原本顺势推脱，喝喝酒，吃点菜算事，可此刻一听季跛子乱说，反而笑他不懂事物变证法。于是说：“没关系，事实客观存在，两人私下签的协议不合法，可以推翻，写了也好，这表明确有此事。不然，她们为啥给你报医药费、营养费？”
“对，就是这个理”。孙大头直点头，最后不无得意的补充：“昨天，我收钱就是为了证实有这个事嘛。”季跛子大气一下又鼓起来，雄心勃勃地说：“啥子才2000元就把人打整了，我看至少2万元才搁得平”。然后听从六一安排，季跛子和孙大头立即一道去找“放心”药店老板娘，先谈私下赔偿事件，说得好，立即补钱，说不好再上法庭。两人偏偏倒倒（李喝酒，而孙病初愈）提起马灯下去，十五分钟后两人回来，骂骂咧咧说老板娘说事实已经了结，白纸黑字签了约的，想再拿一分钱，没门。六一火一下冒起来了，人命关天差一点把人整翻，不说多的，再加2千也不算多，可一毛不拔，一分不再付，而且口出狂言，理又占在这边，那就打官司。季跛子立即要纸写状子，六一想了想说：“老季你先写个事情发生经过详细材料，先找到主管部门、卫生局，不行又才上法院不迟。她卖错了药，险些出人命，主管部门有权罚款查封，一查封她的门，她不哭才怪。”
“好啊，好啊”，孙大头只晓得叫好，季跛子眼睛发亮，两只耗子眼不停地眨像两枚小钱，感觉离钱更近了。一大摞钱似乎就在眼皮低下晃，于是一口应允。六一则对二人讲：“孙师傅这两天就不要在门口晃，更不要出去修车以免人家说你无病，影响索赔数目。另外老季要把医院照的胃镜片取出，医生的鉴定取出作为原始依据。剩下的五包‘痢特灵’要保存好。那也是证据，千万不能掉，到时候有大用。”
“什么‘痢特灵’啊，是‘高锰酸钾’啊，哈……哈……”季跛子笑出两滴泪像珍珠，笑得一身都在抖。孙大头混浊的两眼也放出一片光亮来。跛子激动得立即摸出纸和笔，叫六一报数目。三人头碰头列出一个赔偿清单，什么医疗费、误工费、身体受损费、营养费等等凑到二万多元，季跛子开始还高兴，可过了一会儿，看看单单，又嫌钱少了，说：“钱少了，才区区二万元，这是铁板上钉钉子的稳生意，敲一火算一火，起码要……不要八万六万的，起码要五万，至少四万。”孙大头听到数目涨，脸红得发亮，不住点头微笑。六一却不同意跛子意见反驳：“又不是你家开的法院，说多少就是多少，过犹不及，说多了，反而效果不好。”季跛子低头想想，最后一咬牙说：“好，就这样。”六一还认为他听了自己的话认可了。后边他的一句话才最后吐出来“三万元，就这样定了。”话到此，六一也不再说什么，孙大头依旧像鸡啄米一样不住点头。
2.
二天后，孙大头，季跛子把六一喊起一道叫辆出租车到卫生局。找到又白又胖又矮的乐科长，乐科长三十出头长得像一个矮药瓶。六一私下称他为“云南白药”。“云南白药”接过材料，游览一下又询问一些情况后表示：“这是一起严重的医疗事故，把材料留下，我们开会研究后还要通知‘放心’药店老板。一个星期后下午二点，你们双方到这儿来。当面澄清问题，我们好严肃处理。”放下材料出来，跛子高兴地说：“铁证如山，我们一定赢，大家等到着拿钱吧！”
一个星期过去，双方按时到场，‘放心’药店女老板第一次公开亮象，一亮象就吸引全场的目光，此人身材出奇的好，三围均完全达标，该翘的翘，该大的大，该小的小。身高1。69米，长得面如桃花，手指白嫩如葱，身穿一件红色的风衣，一双杏眼，举手投足风情万种，一笑一频尽展青春，一摇一摆勾魂摄魄，像一枝出墙的红杏。她的到来，不说蓬壁生辉，至少是有亮点，亮了一方。“云南白药”乐科长一见眼睛一亮，瞬间消失，用低沉沉的声音先叫当事人孙大头呈诉。孙大头东扯西扯说了半天，还是没说清楚，最后一句话就是：“我要说的材料上都有”。季跛子主动补充，便口若悬河，但倾刻间便被打断：“你补充的情况我们都知道了，没啥新鲜的材料就不说了。”说完头一偏两眼放光对准“杏花一枝”说：“该你呈诉了”。杏花一枝侃侃而谈：“首先否认她们‘放心’药店卖了假药，说是孙大头来买的的确是‘痢特灵’。我们‘放心’药店在政府的领导下开业至今，从没出过差错，也没卖给孙师傅什么高锰酸钾，那天，我外侄女卖给他的确是‘痢特灵’，痢特灵是纸包的，但上面有图案，是我亲自看到的，孙师傅拿回去，换掉了，自己把往日洗手的药吃了，关我们啥事？……，我们不该付任何费用，至于付他2000元，完全是因为邻居的关系，可怜他、照顾他，出于同情心，可好心被狗吃了，这是一出现在农夫和狼的现代寓言。你好心关心他，他恩将仇报，反咬你一口。你说现在世态怎么了！人心真的不古，钻钱眼，就不讲良心了么？难怪见义勇为，做好人好事越来越少，就是这种人弄的。弄的大家寒了心，以后龟儿子才做好事。”巧舌如璜，可乐科长不断点头微笑，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杏花，似有一口吞下之势。孙大头气得脸都青了，不断高喊：“她乱说，她乱说”。乐科长立即阻止孙大头、季跛子说：“你们说，人家没打断你们，现人家说也要让人家说完嘛。”
10分钟的谎言说完，乐科长才偏转头来说：“现在你们可以反搏她的言论，开始。”
孙大头也只有一句：“她乱说”。
季跛子一下清醒，捅六一一下，六一开口了：“刚才女老板的一席发言完全是颠倒黑白，自己做错了事还装成可悲天怜人的菩萨，事实胜于雄辩。第一，那天晚上，是你外侄女卖的药，请问药是什么商品，是特殊商品，是专人销售的，你外侄女凭什么卖药，她有资格么？没有资格他凭什么站在柜台前卖药，这是原则性的错误，第一步你就错了。如同我不是外科医生，没有资格证书，我就不可能提刀上手术台，给病人开肠剖肚。
第二你说你侄女卖的不是‘高锰酸钾’，而是真正的‘痢特灵’，你不在场，你凭什么知道卖的什么药，你是主观猜想的么？药品可不是主观猜想的，就成了的。事实是拿错了药，把‘高锰酸钾’当成‘痢特灵’卖，造成严重后果。
第三，你说孙大康自己拿错药来吃，这点是你的愿望，可实事都不是这样，孙大康是解放军班长转业，身体一直很壮，从不吃药，家里没开药店，家里只有粮食没有药，找遍屉也没有这药，他只是病了才买药，没病买药来放起要生儿？还有，这药上面有指纹，如果你还不承认，我没见过你外侄女，但这药是她递的，上面就一定留有她的指纹，你不服气可以把这包包好的药送去公安局化验检查，有她的指纹咋说？……”。
一席话说得杏花颤颤抖抖，一双杏眼直盯乐科长。乐科长最后调停说：“你们说是她侄女卖的，她却又说她侄女卖的不是这个，我也不好立即就断它，是不是就是她买的，但是，我可以帮你们调解，根据同情弱势群体的惯例，孙大康同志是受害者，‘放心’药店再补600元作为善后营养费了结，大家都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我们的同志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
“不干！啥子600元，就把我们打发了，我们又不是讨口子”季跛子吼起来，孙大头也直起脖子像个雄鸡公直叫：“不干，不干”。
而杏花已安定下来，笑眯眯地盯着乐科长，含情脉脉，这一切都没逃过六一的眼睛。六一明白，语言是多余的，一颦一顾，什么都清楚了。于是站起来叫季跛子收回材料，对杏花说：法庭上见。三人昂首走出卫生局开始下一步策划。
俗话“吃一堑，长一智”这次是卫生局乐科长明显的偏袒使六一认识到关系的重要，要上法庭，除了正常手续外，还得找点关系，不然有理也走不遍天下，寸步难行啊，这点季跛子把胸堂拍得通红：“放心，要讲关系，我有。我有一个表侄就在法院，我以往也在公安部门呆过，找他们还不是小菜一碟。再说我的一个亲戚，你们都知道，是市上的头，现虽调到省上，但老关系还是存在的，这一点，你们放心，我这几天就跑这件事，落实了通知你们，咳，我现在就去”。
“不忙，关系要跑，但正规程序还是要办的”。六一又补一句“我看我们还是先找一个律师，写一个状纸的好。”
“请律师，花多少钱？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蚤子，明摆着吗？还请什么律师，你刚才在卫生局的发言辩论比律师还律师，完全可以了。”季跛子扒一顶高帽给六一，孙大头怕出钱也附合。六一只好说：“状纸格式我不懂，花三十元请律师写，该可以了吧！”三人跑到W律师事务所，六一找到一个朋友，此人正是律师，一见六一立即帮写一份状纸，分文不收，只收了两只香烟。六一把这规范化的状子交给老季，由老季一手去办，自己则“南竽充数”写材料、收证据，准备法庭辩论。从这天开始，六一像上了发条的陀螺不停地旋转，每日都钻图书馆、新华书店，买来一大摞有关的法律书籍，根据目录选择来看，什么权利、义务、责任，赔偿金额，量刑标准，医疗事故处理规则等等等等。这是一门学科，涉及面宽广。哪是十天半月就弄通的，时间紧、没奈何，只能勿囵吞枣，了解点皮毛。还要构思各种意外情况，如杏花推翻原供，根本就不承认有此事咋办？咋说？咋开头？举啥例来证明之。总之，问题是看起简单，其实不简单，为了钱这方都尽量拴死她。她肯定尽量推脱，推得一干二净才不出钱。杏花上次能找关系，莫非这回她就不会找关系？我们找关系，她又找关系，她的关系硬不硬，会不会撞车，撞了车又比铁不铁？总之，各种问题纷纷踏至，六一真的有点后悔，不该上季跛子的贼船，这不是为了几个钱，钱哪？离不得的，舍不得，又爱又恨，像什么？像影子？像黄粱美梦？
雨城的秋雨绵绵缠缠，时断时续，断时依旧阴云密布，藕断丝连。续时则不急不燥，似一杯淡茶，清新甘甜。天空阴霾密布，像一沉重的幕低垂，飘移的阴云似舟立幕上喘气，太多的冤屈和太多的期盼使天幕承载不起，悬吊的云不时挤出几丝泪，洒落大地。这是一片女性的天空，女性的土地，太多的忧郁、太多的沼泽，太多的苦难，太多的失望，太多的希冀。
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