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初睁开眼时，只看到藕荷色的金丝床幔，如同一场冰冷的梦。躺得时间久了，身子也有些疲乏，她想动一动，转头就看到了坐在不远处的唐靖宇。因着她年龄还小，不用避讳，否则唐靖宇只能坐在屏风的后面了。
他着一件白色棉袍，看上去谦和如玉，见她醒后温柔笑道：“醒了？感觉怎么样了？”
“唔，这次多谢靖宇表哥了，”阿初嗽了嗽嗓子，“上次也是你救了我，看来你真是我的福星。”
唐靖宇失笑道：“你这丫头倒是不安分，三天两头就要出些状况。”
之初这才想起在大房发生的种种，然后问道：“外面怎么样了？”
毕竟是唐家的人，又是男子，唐靖宇自然不会知道个中详情。但瞧老太君这架势，之前恐怕发生了什么大事。唐靖宇觉得有趣，这个孩子大病一场又奇迹般地活过来以后，就变得聪慧许多。“外面的情况，我也不甚知晓。只是听顾老太君的吩咐，在这里好生照顾你。”
还好是唐靖宇。顾之初想自己真是福大命大，若是换了府里那几个跟大方交好的大夫，她真是有几条命都不够用的了。前世他也是这样时时照拂他，只可惜未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之初记得她死去的那天，应该是唐靖宇的三子出生的日子。
而现在的他，不过是个刚入太医局的小太医，还不是后来名声大噪的绝世神医呢。
阿初忽然觉得，命运这个东西，真是非常奇妙。
“靖宇表哥救了我两次，按道理来说，我应该奉上大礼。只可惜阿初现在什么也没有，”之初诚恳地说，语气不卑不亢，“不过，我可以许你一个愿望。他日你若需要，随时可以兑现。”明明只有八岁，好像是随意说了一句玩笑，听上去却是那样令人信服。
唐靖宇看着眼前素白的容颜，好像遇见到未来的她，是多么的不可一世。
“唔，那以后表哥就靠你照顾了。”靖宇笑了笑，却是一脸郑重。
两人谈笑间，外面却是风起云涌。老太太端坐于高堂之上，手边放着一杯去火的清茶，已经凉透。她只是静静地打量着跪伏在面前的锦衣侍女，那目光落在玉挪的身上，好像有两把锋利的刀，在一寸一寸割开她的皮肤。
良久，就在她快要崩溃的前一秒，老太太悠悠开口：“你是大太太的陪嫁丫鬟，跟着她多年。但在这府中的口碑却是极好，如今发生这样的事，我只想听听你的说法。你不用添油加醋，且一一给我说来。”
玉挪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然后开口叙述在大太太房中发生的事。老太太听着，眉头一直紧皱。玉挪的话音刚落，老太太接茬问道：“那丫头说‘君子爱琉璃’？然后大太太就勃然大怒了？”
“是。”玉挪垂下了头。
老太太停了片刻，似是在细细品味这句话，然后忽然就笑了起来，是那种讥讽、冰冷的笑容。语气却一如既往的平静：“行了，你先退下吧。回去好生伺候大太太，多安抚她那坏脾气，别再伤了哪位小姐。”
玉挪浑身一颤，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然后逃也似的离开了荣华阁。
待她离开后，老太太卸掉了冷静的面具，盛怒之下将手边的茶杯狠狠掷到地上，一如之前的大太太。她有多少年没这样动怒了？她自己也记不得了。自从在顾氏当家作主后，还没有人敢做出这样的事！
赵嬷嬷格外平静地走了进来，俯身收拾掉了地上的碎瓷片，低声劝道：“您也别太生气，当心自个儿的身子。”
在这位陪伴了自己半辈子的嬷嬷面前，老太太露出了自己脆弱的一面：“五丫头那句话，苏氏听得明白，我怎么就能听不明白？青睿那个孽畜，居然敢，居然敢做出这样的事……”
“‘君子爱琉璃’，亏那丫头想得出来。”赵嬷嬷叹了一口气，单凭这句话，顾之初的心智就已经在众多少爷小姐之上了。
“苏氏做的那些事自以为天衣无缝，可是五丫头知道，老太太我也不傻。但是说实话，今日若不是发生这样的事，我可能还不知道青睿跟琉璃有私情。自从予柔嫁出去后，我就一直把她带在身边，当成女儿般看待……”老太太说着越发动情，赵嬷嬷想，这琉璃真是没有福气，颇得老太太宠爱，本可以成为顾氏义女，却和少爷偷情被发现。
赵嬷嬷太了解老太太的脾气了，她是个果敢的人，这一辈子看得最重就是家族门第。今日别说是琉璃，就算是她的亲生女儿顾予柔，她也决计不会放过。
“您打算？”
老太太冷笑一声：“琉璃的事先放一边，苏氏这些日子越发嚣张，看来是得惩治一番了，不然她真以为凭着苏家的实力，就可以在我顾氏作威作福了！”她的语气愤恨，赵嬷嬷知道就算儿子做了什么，当娘的也只能袒护，老太太这是迁怒于苏氏呢。
“三房那边现在肯定是鸡飞狗跳了，上次五小姐被大太太吓得大病一场，三太太没有计较；这次又在大太太的屋里伤到脸，三太太就算脾气再好，这次也不会善罢甘休了。再说，就算不受重视，毕竟也是唐家的嫡系呢……”说到这里，赵嬷嬷的声音压了下来。
老太太点点头，然后说：“传我的命令，大太太苏氏禁足一个月。五小姐嘛，你去告诉唐氏，就说暂时留在我这里，我亲自照顾她。”
赵嬷嬷心头一惊，她早先就发现老太太对顾之初产生了好感，虽然父母是那样不成器的，但聪明才智已经驾凌于所有少爷小姐之上。老太太要把她留在身边，明着是天大的好处，可她那样人精的一个人，又怎知这样不会给三房带来众人的嫉妒。
而老太太的身边，又岂是那样好生存的。
躺在床榻上和唐靖宇谈笑风生的顾之初，此时根本不知道，她今后的命运就因为祖母的一时兴起被生生扭转。错综复杂的命轮，就此开始缓缓转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