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您说,四小姐会不会找咱们的麻烦呢?”待赵嬷嬷走后,冷翠担忧地说。顾之洁到底是在内宅生活这么多年的,纵然受了屈辱,却还是能不卑不亢地离开。可她临走前那恶毒的目光,众人可是有目共睹的。
顾之初懒懒斜靠在床上,手里捧着让握瑜不知怎么弄来的话本,淡淡地说:“她找咱们麻烦做什么,左右不是我没给她见礼。她来了,我热情相待;瞧不上她的,是赵嬷嬷。她若是有能耐,就去找老太太讲理。”
这番话倒是有些孩子气了,再借给顾之洁母女十个胆子,她们也不敢闹到老太太那儿去。不过在这三房里,可就不好说了。
冷翠是个细心的,知道顾之初面上虽然平静,心里还是憋着一股火,毕竟三夫人不受宠是众人皆知的事。她只得顺遂道:“小姐说得有理。”
顾之初却再也看不下那些字,抬眼看着站在面前的冷翠。一别经年,她的容貌其实同三十岁时没什么区别,高挑的身材,素净的脸蛋,面容是令人舒服的沉静。冷翠跟着她二十几年,最后惨死,死前,还受了那样的罪。
她叹了一口气:“你也不用顺着我,我知道你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冷翠心头一惊,愣愣地望着半靠在床上的小人。她明明只有八岁,却稳重得像是个妇人。
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呢?
“你也不用这样看我,”顾之初接着说,“我这次大病初愈,倒是明白了许多之前不晓得的道理。”
这话也讲得通,冷翠知道有很多人在病好后会突然通明,也许五小姐就是天生聪慧的孩子,所以在病后才会如此早熟。
“小姐,”主仆二人的对视被握瑜打断了,她迈着大步挑起帘子走了进来,边搓手边道,“听说夫人的三嫂来了,要一起用晚膳呢。”
“快过来烤烤火,”冷翠赶忙把握瑜推到火炉旁,“带来一股子凉气,也不怕冻到小姐。”话虽是冷的,心却是热的,握瑜咧开嘴笑起来。
她现在虽然年龄小,但心智已经成熟,因此不用那么多人伺候,有冷翠一人就够了。握瑜又在这宅子里吃得开,之初便派她四处打探消息,防患于未然。
“哦?”是她的三舅母陶氏啊,顾之初唇边的笑意更深,“冷翠,帮我更衣,我得去给舅母见礼。”
顾之初漫不经心地穿着衣服,任由冷翠和握瑜给自己打扮。当初唐家已经许久不来人了,只有唐经纶的母亲,也就是唐氏的三嫂还不时来探望。知道她们日子不好过,每次都带来不少金银首饰。她少不更事时,也同其他人一样,觉得这个舅母是极好的。
可谁知,狼子野心啊……
她穿好衣服后,就由握瑜在前面开路,走出了门。此时正是初冬,京城也冷得厉害了。她一向怕冷,于是瑟缩在狐裘之中。正走向主屋的路上,却看到了光鲜亮丽的顾之洁,而她身上那条裙子……顾之初的眸光转冷,那少见的浅粉锦缎,分明是早先她跟赵嬷嬷订下的。
到底是她小瞧了顾之洁,不,应该说是小瞧了顾之洁的母亲,徐氏。
顾之洁将她的表情看在眼中,得意地一笑,然后转头走开了,她们母女一向同正房水火不容,才不会选择去碰壁。握瑜心直口快,恨恨地说:“真不要脸,居然抢我们小姐看上的裙子!”
顾之初也十分不愉快,却没有说话。
这时冷翠在后面轻声道:“她抢不抢不要紧,重要的是,她是怎么抢来的。”
如果把前生的时间加起来,之初和舅母陶氏倒是有七八年未见了。时光倒转,她还是个年轻的妇人,体态丰腴,面色红润。见她走进来亲亲热热道:“哟,我们阿初都长这样大了啊。”
顾之初也是笑着迎上去:“舅母可好长时间不来了,阿初真想念您呢。”
唐氏在一旁说:“这孩子,没事就念叨三舅母怎么还不来,倒真是想你想得紧。”
这时陶氏眸光一暗,有些愧疚地说:“不是我不想来,唉,现在的唐家……”说到这里欲言又止,顾之初明白她的意思,不过是唐家选择和大房交好,尤其是她的丈夫,她自然是不方便经常过来探望的。
顾之初心里不屑地冷哼,面上还是故作天真道:“唐家怎么了?我好长时间没见到各位舅父、舅母了,娘亲,我们什么时候回去看看啊?”
不是她非要揭母亲的伤疤,这话是故意说给陶氏听的。
果然,陶氏如她所想,说道:“阿初放心,以后只要有时间,舅母就会来看望你们的。”
顾之初亲昵地挽着她的胳膊,坐在母亲和陶氏中间,左右四顾,道:“咦,怎么没看见姐姐呢?还有哥哥,我都好几日没见到他了呢。”
唐氏捏了捏她肉嘟嘟的小脸蛋,说道:“你姐姐还在上琴课,至于你哥哥,这些日子跟着其他兄弟进宫伴读去了。”
顾之初心头一惊,她竟把伴读这件大事给忘记了。
看来今晚只有她们三个人用膳了,刚传了晚膳,还没等动筷子,顾三爷就醉醺醺地走了进来。顾之初对这个父亲一直印象不好,但也晓得,这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了。果然,他哼道:“早先阿初看上的那条裙子,阿洁也瞧上了。她母亲这些日子身子不爽,我就做主把衣服给她了。”
之初颇为无语,她本想把这件事瞒下来,没想到父亲竟然跟母亲挑明,还当着娘家人的面,这下又免不了大吵一架。
赵嬷嬷是先把锦缎送给唐氏的,然后依次传递,最后到了顾之初的房间里,因此唐氏知道之初挑了锦缎去做新裙子。却没想到出了这样的差错!唐氏在外面虽然没甚话语,可一到丈夫面前,其泼辣程度不下大房:“我看你真是糊涂了,我的阿初挑的东西,你居然赏给了那个丫头,我看你是忘了伦理尊卑不成!”
顾三爷在外面虽然不顶事,在家里却是个混世魔王,这时也不顾陶氏,大吼起来:“我乐意赏给我的女儿,你管得着吗?”
“好,她是你的女儿,那阿初呢!阿初的病才刚好啊,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
一番话,叫顾之初寒了心。原来在父亲的眼中,他还不如一个庶出的女儿。怪不得他会做出那样的决定,怪不得他会舍弃她。
顾三爷不由自主地看了之初一眼,乍看那孩子冰冷的目光,惊得他浑身发凉,再仔细一看,又是熟悉的平和的神态。顾之初纵然有天大的委屈,也不能再让母亲吃亏。她若是不依不饶,母亲也不好受,于是赶忙劝道:“不过是一件裙子罢了,四姐喜欢就送给她,娘亲可别再和爹爹动气,气大伤身呢。”
陶氏也打圆场:“咱们顾三爷是个善解人意的,悠河你可别同三爷争闹了,伤了和气多不好。”
顾三爷鄙夷地看了唐氏一眼,然后又对陶氏点了点头,没再看顾之初,径自离开了。
等他走后,唐氏再也忍不住,伏在陶氏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顾之初悄悄溜到门口,招手示意冷翠和握瑜过来,然后在她们耳边低声呢喃一番。待二人离去后,她不由冷笑,顾之洁,既然你非要给我使绊,就休怪我手下无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