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玉儿生的一张娃娃脸,个子矮矮的,若是不知道其为人的还真会认为她天真可爱。按照沈醉尘的说法,她就是个伪萝莉。
可龙玉儿的作为已经超出了她本身的年纪,妒忌心很可怕,长在这么个人身上更加可怕。祁轩默许她的作为却不代表她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他的耐性,索性还有莫琳管制着这个小姑娘。
龙玉儿一走进寝宫就发现这个寝宫安静得出奇,里边没有婢女也没有太监,瑾瑜坐在那边喝茶见了来人也只是抬抬下巴,说不出的高傲。
龙玉儿冷笑一声,“就凭尔一青楼出身的人也敢和本宫作对?”
“何来作对之说?竹玉是皇上八抬大轿抬进来的人,哪怕出自青楼都洁身自好。”
“好一个洁身自好!你究竟给皇上下了什么样的蛊!”
瑾瑜皱皱眉毛,缓缓站起身,“云妃娘娘,竹玉刚刚进宫,很多规矩尚未懂得,若是有得罪之处,不如干脆请皇上过来定夺?”
龙玉儿不曾想过青楼女子的嘴巴会这么厉害,眸珠一转笑了。
“妹妹这是哪里的话,只是姐姐见这里空无一物,想来皇上还没有添置新的器具,所以姐姐就过来瞧瞧,既然妹妹想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姐姐就告诉你……”她凑近瑾瑜,反手就是一个耳刮子,“见到本宫,是要行礼的,贱蹄子。”
瑾瑜本没有要躲开的意思,生生挨了这一巴掌,唇角有些裂开了,小小的个子,力气却大得出奇。瑾瑜右手扶住了桌面,抚了抚唇角。
“本宫是大,你就是小,聪明点的就不要动不动和本宫争宠,安分一点,否则本宫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龙玉儿长长地袖口在空中划了道弧线,傲然地离开了。
从某个角度来说,这个龙玉儿也极其聪明。沈醉尘和怀卿到的时候,瑾瑜已经继续喝着茶了。
沈醉尘看的清清楚楚,脸上有深刻的指痕,眸光闪了闪,没有说话,径自找来了药箱,涂抹在瑾瑜脸上。
“呲——轻一点小姐。”
“让你一动不动任由她打?”怀卿嗤笑。
“我只是不想生事而已,那龙玉儿天生娇惯心眼又不小,若是今日不挨这么一巴掌,今后的日子想必也不会好过。”
“怎么说都是你有理!”怀卿瞪着瑾瑜,“我告诉你啊,我好不容易见到小姐,要是小姐因为你受了什么委屈,我饶不了你!”“嘿!现在受委屈的明明是我吧!怀卿!”
“好了好了,宫里的生活本就不是那么容易的,既然都知道自己的定位,日后就好好打算打算吧,不要浑浑噩噩的。”沈醉尘打了水,绞干毛巾后敷在她的脸上,“恩,还是冷敷效果好一些。”
“小姐!如果你进宫也只是为了见一面皇上,那么久趁早把事情办了我们一同出宫!”瑾瑜撇着嘴,“现在人不人鬼不鬼什么样子!怀卿还有你!趁早给嫁了,我就少照顾一个。”“嘿小姐你看她!她就是不希望我留在你身边!”
醉尘抵着额角十分头疼,“你们一人也少说两句,你们以为进来了就那么容易出去?皇宫密不透风,估摸经过上次的事,大大小小的洞口全给人堵上了,生活一段时间你们自然就可跟皇上求求情,然后出宫。”
“皇上驾到!”赵吉安地声音几年了一直没有变,事实上沈醉尘比谁都害怕这个声音。
然后向后窜着,躲在屏风的后头了。
“参见皇上!”
“参见皇上!”
“起来吧……”祁轩环顾四周,视线落回桌上的药瓶身上,“云妃打你了?”
祁轩低声问道。
瑾瑜点点头,“皇上,您真的不该诏我入宫,瑾瑜早已抛了姓名和身份,只是迫于动作才会留在皇城,皇上今日这样大招旗鼓,无疑是推瑾瑜入了虎口。”
祁轩眼底闪过一些哀沉,“瑾瑜,当年的事情是朕的不对,朕也不能祈求得到你的原谅,她若是还在这个世界上,也会希望你和怀卿好好活,朕会替她好好照顾你们。”
怀卿面部表情有些奇怪,但是没有说话。瑾瑜别过头对上怀卿的眸子,不动声色的掩饰了不自然。
祁轩顿了一瞬,“过两日东瀛的使臣进宫朝贡,适时朕想请你坐在朕的身侧。”
东瀛……屏风后的沈醉尘咬着手指想起来最初的那一次,大气不敢出的她始终有些恐惧。
其实很多时候,他也曾经想过慕容榛是沈醉尘会不会是一个天大的谎言,可这个猜测在第二年就被推翻了,因为东瀛的使者年年都会进宫,会东瀛语的人很少,但是使臣一开口最先听懂的是他的母后。这样,就对上了慕容榛也会东瀛语的事实。母后和她一样,不知出于哪个原因,嫉妒厌恶这个国土,所以大钧对东瀛从不敢放松半步。
瑾瑜没有同意,因为那样就意味着承认了她是皇帝的女人,她不想,也不愿意和主子共侍一个男人。
祁轩勾唇,也没有多做勉强,“瑾瑜,如果有一天你的主子回来过,告诉她,朕很想她,无时无刻。哪怕一面,就一面,朕也想……”他低笑了两声,然后转身离开。
怀卿掐着自己的手臂提醒着自己不能可怜这个男人,可屏风后的沈醉尘红着眼眶却没有眼泪。
这个姿态把怀卿实实在在地吓到了,因为她曾经亲眼看着两行血泪从她的眼睛里流出。不带一丝悲伤。
瑾瑜扶住沈醉尘,“小姐休息一下吧,两天后的宴会,小姐是不是前往?”
“去,为什么不去。”她目无焦距地喃喃。
她太想念那些人了,祁轩,莫琳,李思思,还有罗素素。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到底有多少个荣华与共,坐在后宫的角落,有一天你可能发现你迷失了自己,又有一天,你兴许连自己的容貌都不曾记得,那么,你还能说那个人是你,你,是那个人嘛?
年少,年老,时光最爱的就是摧毁所有人的意志,然后深度沉沦在流年的臆想之下,最后输的不是你我,是时光……
宴会办得很大,沈醉尘没有跟随瑾瑜或者怀卿进场,只是随了宫女的大流一同搬着菜,远远的看过他们的金光闪耀她就觉得足够了。
莫琳没有老过多少,只是或多或少磨平了很多棱角,就像经历了很多的沈醉尘,再也不是那个懵懵懂懂的年轻姑娘。
昔日的醉尘,一块怀表,一块复古的灯座,基本上就能够抵挡很多神经不正常的病人。死亡被死亡,也能在她的一句话下,可现在,那些时光似乎离自己真的已经太远了。
偶尔瞎想得太多了,就连呼吸都是痛的,她在问自己,如果不和他们相认,会不会一辈子不快乐。
瑾瑜,替她做出了回答。
她说,小姐,和他们相认吧。你受不了的……
她摇着头,不知道是不是拒绝,因为她根本就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方式才能用完完整整的姿态面对他们。或者说,这种安全感是她从来不曾有过的。
从大殿内悄悄跑了出来,皇宫中的小河边尤其静谧,水中有深色的火光。映红了沈醉尘的眼睛。
“谁在那里!”身后有人的声音穿过来,沈醉尘觉得耳熟,但是时间不容许她作过多的遐想,匆匆迈开步子逃跑了。
不一会从小路走出了个男人,看着河边空无一人自嘲地轻笑了一声,果然只是他看错了是吗。
这个人,是当朝的六王爷,龙清玄。
的确,哪怕他看到了沈醉尘,都不可能马上认出她来,因为,他不是他的皇兄,更不是他的母后,然后趁着暮夜,他往冷宫的方向去了。
“依依,快来,你看清玄哥哥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过来。”
“清玄哥哥,是不是皇上让你接我出去?是不是?”
龙清玄的眸色暗淡了。
魏依轻轻松开了拉着他衣袖的手,硕大的泪滴滚落,“清玄哥哥,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这么对我!我明明让皇上追回了心爱的女子,她自杀能怪我吗?能吗!清玄哥哥!我已经不小了!如果我继续呆在这里,我就真的出不去了。”
龙清玄环住眼前的女子,轻轻地说,“不怕,依依没有错,是清玄哥哥错了,依依很快就会出去了,相信哥哥……”
一直跟踪龙清玄到冷宫的沈醉尘抿着气,背身走开了。她以为会是谁让她觉得熟悉,原来,只是龙清玄而已。
他和魏依的关系似乎不错……
可魏依没有说错,这一切,根本就与她无关,任何一个女人都不可能主动将自己的男人推给其他的女人,除非有莫大的苦衷。
魏依是个可怜的女人,因为她长得神似沈醉尘。沈醉尘望着那张几乎一模一样就会狠狠地心软,然后再听不下去他们的对话,似乎不是任何人的错,最错的,就是沈醉尘误来了这一段时光。
背影逐渐暗淡,终于看不见了。
“小姐,你昨夜怎么自己悄悄回来睡了啊!”
“就是说,害我和瑾瑜赵担心了你很久。”
沈醉尘挠挠脸颊,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我昨夜太累,就先回来了。”
“这么大人了都不知道让我们省省心。”瑾瑜嘟哝了一句,打了水来给她洗脸。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沈醉尘失去了做慕容榛时的心机,像是卸下了一切负担,连同那种罪恶感都减退了不少。
瑾瑜很高兴,怀卿却总是有些迟钝的,这一点谁都没有改变过。
窗外撒进了阳光,瑾瑜蓄蓄说着昨夜的事情。
“昨晚的使臣是铃木隼也,这是他第二次代表东瀛过来,他向皇上问起了你。”瑾瑜的甩干毛巾递给醉尘。“铃木吗?恩,我记得他,还说了什么?”
“谁都看出那个时候的皇上很难过,他告诉铃木慕容榛已经在几年前就走了,铃木啊了一声,就没有多问下去。哪知龙玉儿丝毫不给皇帝面子,张口就说,一个死人罢了。皇上勃然大怒。”说道这里,瑾瑜笑出了声,昨夜看着皇上不大好的脸色她真心觉得蛮爽的。怀卿痛了她一下,继续往下说。
“皇上确实是生气了,在文武百官面前怒斥龙玉儿,还让她滚!她可是哭着出去的。”
沈醉尘失笑,太大意了,皇上难道不知道龙玉儿的父亲也在场吗?不给龙玉儿面子就是不给国丈面子,不给国丈面子就是不给太后面子。
“后来太后也不高兴了,散了宴会似乎说了皇上几句,然后皇上面色不善的回龙玉儿那儿哄她去了。”
沈醉尘听了这话放声大笑,她是真的很想看看龙祁轩面色不善到底是什么个样子,听起来就像他小时候那么好玩。
瑾瑜白了沈醉尘一眼,“笑成这样,有本事就跑去对他说,我沈醉尘回来了。”
沈醉尘一时语噎,然后作势想去打瑾瑜,“好啊,连你都敢嘲笑我!”
怀卿不依不饶的在身后打气,三个人闹成了一团。
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声音,“昭容娘娘,还睡着吗?”是赵吉安。
沈醉尘连忙下床,让瑾瑜躺上去,自己又跑去屏风后头了。
瑾瑜轻咳了一声,“没呢,进来。”
赵吉安走进里屋,“见过昭容娘娘,怀卿公主。”
“行了行了,什么事赶紧说。”
“啊,是这样,昨夜皇上见娘娘走得匆忙,沿路好像还在找什么东西,皇上让奴才问问是不是缺了什么东西。”
怀卿和瑾瑜相视一眼。
“是狗。”
“是猫。”
两人嘴型完全对不上,害屏风后的沈醉尘恼怒了一番,她难道就值两个畜生?
“是长得像狗的猫。”瑾瑜忙接上话。
赵吉安思索了一番,“娘娘是从宫外带进来的?”
“不是,昨天在后宫中见着的,进大殿之前还见它好好趴在那儿,一会功夫就不见了。”
赵吉安了然的点点头,“不如,奴才给昭容娘娘再领一只过来?”
“那敢情好!”瑾瑜冷汗直下,嘴中说着黑白不分的话。
赵吉安一走远,沈醉尘冲出来就按着瑾瑜打她屁股。
气死她了真的是,瑾瑜很夸张地哎哟哎哟了好几声,沈醉尘才停了手。
“你们这两个小兔崽子,再给我乱说话饶不了你们!”沈醉尘挑眉,放下不轻不重的话,自己却笑了。
到了下午赵吉安久抱了猫过来,“对不住啊,娘娘,奴才实在没有找到像狗的猫,将就一下成吗?”
瑾瑜点点头,抱过了猫。
“替我谢谢皇上。”
赵吉安嘿嘿笑了两声,“娘娘只要记得皇上的好就成了。”
这话听着虽然十分别扭却大错没有,因为皇帝确实是很努力地讨好昔日和慕容榛好过的很多人,除了怀卿瑾瑜,还有从前的李思思。
沈醉尘见这猫长得乖巧可爱,心下十分喜欢,所以就天天抱着猫玩,瑾瑜和怀卿很吃味,但是一想到小姐开心也就不算什么了。
“小姐,不如给她取个名儿吧。”怀卿提议。
沈醉尘点点头,顺了顺猫身上黄匆匆的毛,笑了,“就叫土狗吧。”
土狗……瑾瑜嘴巴抽搐了一下,连怀卿都瑟瑟地笑。
“小姐……这猫好可怜……”
“可怜什么?”
“我觉得它会被同类看不起……”怀卿弱弱地回答,实则很努力地在憋笑。
瑾瑜心下郁闷但也没说什么,折了许多猫尾草来逗弄她,嘴里时不时念着,“土狗,土狗!”
听着慎得慌,但却像是中了毒瘾一般停不下来。
沈醉尘的生活好像一下子找到了新的小丑伴她娱乐,心境逐渐开朗许多。
“对了,听宫女说,皇上已经有了子嗣?”
怀卿顿了顿,应喝一声,“恩,一皇子和一公主。皇子是贤妃生的,小公主是充容生的。”
罗素素和李思思……
沈醉尘放下猫咪,眸色深了许多。
“我还真的有些想她们……”
“小姐想去看看她们吗?”
“不了。”
沈醉尘直起身,“我有些累了,先回去吧。”她说。
瑾瑜知道怀卿戳中了什么,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就怀卿呆呆地抱住土狗。“哎哎,小姐,瑾瑜!你们等等我啊!”
瑾瑜瞪着她,然后扭过头对沈醉尘说,“小姐还是很在意?”
“不在意才是假的。”她咧开嘴角,“但是听到他有了孩子又恨高兴,不知道为什么。”
的确,沈醉尘太爱龙祁轩了,哪怕一个慢热的人,经过世俗的洗礼和时光的积淀,终于将感情融成了一团,她想,她能一次次地回到这里,大概也是因为这一点吧……
能够改变这个世界的从来都不是恨,而是爱。
很多宫娥兴许还没有见到过祁轩的模样,哪怕抱着幻想都不会对谁造成威胁,因为那些已经得宠了的都明白,有那么一个人,再也不可能被其他人代替,当然,除去那些妄图得到更多的女人,例如龙玉儿。
沈醉尘不是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实际上,她从很多年前就已经明白,龙祁轩对她认真了,可这认真被她的任性和自私彻彻底底忽视成了依赖,她催眠自己,告诉自己,那只是依赖。但是男人的依赖终归只有两种,而他有自己的母亲。再到后来,一切便都追悔莫及了。
感谢上苍让她还是原来的模样,再没有变得更加奇怪。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不紧不慢,偶尔还可以远远看到祁轩。就像一匆忙流年忘记等时光,祁轩越发成熟了,已经不是那个事事需要她操心的祁轩了。
土狗趴在地上喵喵叫了两声,抱住了沈醉尘的腿,想顺着爬上去。沈醉尘用鼻息笑了一会,才抱起土狗,替它顺着猫毛。小家伙舒服了,打了个哈欠摇摇尾巴就闭上了眼睛。
这小东西……沈醉尘爱极了猫咪,“瑾瑜!瑾瑜!怀卿!两个家伙……死哪去了。”她放下手中的猫,朝外面走。
摸着肚子的确有些饿了,虽然没有手表的日子确实比较难过,但是这么多年的经历,让她调了无与伦比的生物钟。
大概今日只能自己去煮些东西来吃,沈醉尘搓搓手,跃跃欲试。
记忆里的膳食房她走了近八年,多是没有变过的。祁轩大概是怕沈醉尘找不到回来的路,连厨房的陈设一并照旧修砌。
和膳食房的师傅说公主和昭容娘娘饿了,想吃点家乡菜,才找了个厨位点上火。
油烟让一个女人变苍老,但是却能让一个女人明白她的自身价值。每一道菜有它自己的使命,挑逗味蕾,让食者享受极致的乐趣。膳食房的师傅大概是有些惊异的,从没有听说过想吃家乡菜让一个宫女过来煮的,其中有两个老一点是师傅倒是见怪不怪了,大概从前也有过这么个女人天天朝这里跑。自然,宫中咬耳根被抓到你知道后果,心照不宣过后就算了,谁计较两个空的厨位?
另一边,莫琳喊过身边的婢女,“午膳还没有好么?”
“太后,您饿了吗?要不……”
莫琳摆手打断她的话,“不了,陪哀家走一趟吧,人老了,不做些自己喜欢的东西当真没有胃口。”“太后哪的话,太后还年轻呢!”
“不用说这些阿谀哀家。”莫琳抚着手背,眸色暗淡。然后缓缓起身,要是沈醉尘在这里,就绝不会任着自己饿肚子。
嗤——路就那么长,能走多久,谁也不知道。
一恍惚菜就上盘了,一个两个很快,因为要保证热,她就特地迅速端了盘子打算走。
“恩,好香!”跑进来个侍女,大概15、6岁的模样。
醉尘没有停下的意思,走得飞快。
“站住!”小侍女跑过来,看着菜色,好香很好吃的样子,“把菜放下,你可以走了。”
醉尘皱着眉毛,不明白地望着她。
“嘿!你是那个宫的宫女!我家云妃娘娘要吃你的菜,怎么,委屈你了不成?”
云妃……沈醉尘恍然大悟,心下觉得麻烦来的太快,也不想多辩解什么。
“不,不委屈。”她敛了眼睑往回走。
想来日子是过得有些心高气傲了才会觉得皇宫没有一丝风险,她忘记了,众多白眼狼等着你上去投降,送上你的血肉之躯,啃食个精光。
她习惯了不争,拼命往肚子里咽血。思绪飞得更远,日子就越过得不安分守己。
“奇怪的人。”小侍女嘟着嘴喃喃。
沈醉尘走出去老远,莫琳闻着味道匆匆走过来,看见小宫女站在膳食房的一角指挥着师傅。
“动作快点!云妃娘娘饿着了你们担当得起?”
手上端的是她这辈子都不敢遗忘的菜肴。
莫琳身边的宫女咳了一声,众人才反应过来。
“参见太后娘娘!”
那小侍女放下端盘,也忙请安,“参见太后娘娘!”
莫琳使了个眼色,身边的宫女递上一双银筷子。莫琳伸手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
“谁做的?”
小侍女低头懦懦,“是……是奴婢做的。”
“哦?”莫琳轻笑一声,“味道不错,哀家还想再尝尝,再做两道一模一样的。”
小侍女骇得立马跪下,“太后娘娘恕罪,奴婢说谎了……是刚才一个宫女做的。”
“宫女?她人呢?”莫琳问。
“奴婢……奴婢不知道……”
“废物!”莫琳破口大骂,“哀家留了你有什么用!”
“太后饶命太后饶命!她,她往那个方向去了。”侍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太后娘娘,人应该未走远,不如奴婢帮您追回来?”
莫琳根本没有时间听完身边宫女所说的,直直跑出去了。
沈醉尘你跑不掉的!你跑不掉的!莫琳心脏跳得飞快,那么近那么远,回来了,为什么躲着不肯出来!
回寝宫的沈醉尘摸摸肚子撇撇嘴,走得很慢也不知在想什么。只是像是没了兴致一般没有力气。懊恼,除了懊恼还是懊恼,没有任何理由。
“沈醉尘!”
她的身体滞住了,直觉似乎告诉她要逃,但是身体像是不受控制了一般动弹不了。
回过头的一瞬间,迎接她的,是实实在在的一巴掌。
啪——
响亮,不带余力。
空气不再流动,带着致命的冷意,直达所有人的心里。
宫女似乎从未见过太后娘娘发过如此大的脾气,惊叫了一声捂住了唇。
沈醉尘垂着头不肯看莫琳,她不说话,莫琳也不会开口。
路过的多多少少的宫女侧身而过,这个场面似乎少不了皇上,谁都想第一个报告皇上,今日的太后有多么失常,毫不犹疑地亲手打了一个卑贱的宫女。
在凉亭和怀卿、瑾瑜喝酒的龙祁轩得到消息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去那条小道寻她们,通过捷径就不会很远,可瑾瑜双手攥的死紧,这种预感越来越强烈,让她慌神。
她的想法没有错。三个人都看到了,那个宫装女子顺着脑袋抚着左脸。
“疼吗?”他们听到莫琳这么问她。
沈醉尘没有说话,液体是直接从眼眶滑下来的。滚在地上,和泥土混为一体。
“很疼是吗!那你有没有想过我莫琳有多疼!”
“我这里有多疼你知道吗?”她指着胸口嘶声问。
“沈醉尘你想要我的命对不对!”
“你拿去好了啊!”
“早在多年之前我就给过你一次!你是不是还想再多要一次?”
“沈醉尘我到底做的哪里不好!你就这么不待见我!”
龙祁轩一字一顿听得真切。
沈醉尘鼻息抽了一声,“不要说了……是我的错,永远,都是我的错。”
莫琳听了这话噎住了。她太控制不住自己了,她说出了一切她想说的话。然后她就明白了,就因为这样,沈醉尘才会害怕,才会这么不愿意和他们相遇相知。
她说,一切都是她的错……说到底,所有的种种,不过是时机不对。
莫琳别过头抵住鼻子,无声地流泪。自责还是难过还是庆幸,所有的所有,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沈醉尘抬抬眼皮,步子向她的方向靠近。
她说,莫琳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莫琳,你打我啊……
莫琳别哭……
莫琳……
真的太久太久了,太久太久太久没有听到有人这么的,以这么个语速音调喊自己的名字。
莫琳抱着沈醉尘的肩膀,失声痛哭。
环着莫琳的沈醉尘抬头看着龙祁轩,她的眸光里边亮亮的。
她似乎,没有怪过自己的意思。
“祁轩。”她喊。
省去了很多麻烦,她没有想过会用这种方式相认,一点都没有预料。
莫琳哭过之后焦急地煮蛋,找药。指甲那么尖,如果沈醉尘再因为这样花了脸,她会更加自责。沈醉尘这个人慢急了,莫琳将龙祁轩一推,“拿鸡蛋在她脸上按,我去找太医。”
怀卿,瑾瑜也很明白地将大门一合走出去了,就留了这么别扭的两个人。
祁轩拿着蛋,呆了呆,然后迅速坐在他的身边,将手中的鸡蛋按在她的脸上的时候才确认这个人,确实回来了,活生生坐在自己跟前,不是慕容榛,只是沈醉尘。
他咧嘴嘿嘿地笑。
“醉尘。”
“恩。”
“醉尘。”
“恩。”
“醉尘醉尘醉尘!”
“恩,我在。”沈醉尘一遍一遍应着他的呼唤。
“醉尘,不要走了好不好?是我混账我不好……不要再离开了,好不好?”
“……”醉尘沉默了半晌才低低地应喝,“好,我不走。”
龙祁轩硬朗的面容松了三分,随手扔了泛黄的鸡蛋,将醉尘狠狠揉进自己的胸膛。
鼻尖嗅着着她的味道,深深地,一遍又一遍。
“祁轩……我饿……”醉尘精致的面容皱了皱。
龙祁轩嘴唇向上挑了一下,“吉安,传膳。”
赵吉安在门外应了一声,然后瑾瑜和怀卿进来了。
沈醉尘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他的腿上,反应过来想挣扎却被祁轩箍得紧紧的。
龙祁轩将她抱到座位上,瑾瑜声音不大不小地来了一句,“小姐伤的是脸不是腿!”
“就是!”怀卿附和着,揶揄地用余光去瞟沈醉尘。
祁轩挑挑眉,“欺君可是死罪,你们两个,朕不找你们反倒拆朕的台!”
莫琳拿了药进来的时候,菜已经上了一半。
“好哇你们!竟敢不等我回来!”莫琳挑了位置坐下,“吃过饭把药抹了听到没有?”
“只是小伤,不用那么大惊小怪……”
“大惊小怪……”莫琳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斜视着她。
沈醉尘呲牙,瞬间转开所有人的注意力。
“吉安,你也过来吃啊。”
“哎哟,小祖宗欸,奴才怎么敢。”
“让你坐你就坐!”怀卿拉下赵吉安,让他坐在身侧。
多少有些不大适应的一群人,以极其诡异的形态吃完了一顿饭。
“喵!”
“呀,小姐,我忘记喂土狗吃的了。”
土狗……
莫琳嘴角笑出声,祁轩的嘴角抽了抽,两人双双看着这只棕黄的猫咪。不约而同想到了沈醉尘懒散不带骨头的模样,莫琳笑得更大声,而祁轩唇边带着笑意,眼底满满都是宠溺。
饭后的沈醉尘一脸饱足之态,哪里管得着这个小祖宗。“喂了就让它去睡吧。我也想午睡了。”
听到午睡这个词的祁轩精光一闪,深知祁轩的莫琳耸耸肩,“成,你睡吧,晚些我在过来,你若是敢逃跑半步,我就宰了这只……恩……猫。”
还是一样的暴躁和没有人情味,当然这话沈醉尘也只敢在心里头想想。
所有人都出去了,赵吉安悄悄打量了沈醉尘几眼,也背过身离开了,就剩下龙祁轩赖在原地。
“你怎么还在这里?”沈醉尘顿了一瞬。
“我要和醉尘一块儿午睡啊……”祁轩低低笑了两声,侧身将她搂在了床上。“别闹……祁轩。”
“醉尘,你的祁轩已经是个男人了……他可以保护你。”祁轩将下巴拄在醉尘的脑袋上轻轻地摩擦。
“我知道。”沈醉尘放松下来,将身体蜷缩在他怀里,安然入睡。
祁轩的鼻息打在她的脖颈上,柔柔的,很舒服。
龙祁轩心里再内疚再觉得多对不起沈醉尘他都知道过去了的,只要沈醉尘不想听,他就不可以再表现地明显。
好在沈醉尘的心态似乎比任何人都来得平和。她选择性地忘了一切。
祁轩呼了一口气,但是他不敢睡,他怕她一睡着,她就消失不见了。
她太轻忽了,一秒钟还是一小时,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到后面,更多的人不敢闭眼。
多少人爱着却好似分离,谁知道我们该倒哪里去挥霍,生命又长又短,总归需要一些事情做做,例如,细细盯着一个人的影子,不让她离开。
后宫一下子传开了,皇上纳了新的妃子,兴许这个头衔会超过龙玉儿。
只是太后似乎不喜欢这个女子,好像还惹怒了太后,太后亲自动手打了她。
沈醉尘在后宫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瑾瑜气得想冲进寝宫打龙祁轩一顿,被怀卿拦住了。“瑾瑜,你不要忘了!站在里面的那个男人!他是小姐毕生最爱的人。”
毕生最爱……这词听上去带着感人的魔力,或许只有当众人才能知道这其中的爱情根本就是不对等的,沈醉尘给他的是唯一,是几辈子。而龙祁轩呢?没有唯一,只有短短的一辈子,或许比一辈子更短。
这就是命吗?不,命运就是当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包括爱情的时候,老天告诉你,其实你们是兄妹。
既然没有发生如此之狗血的事情,当然值得庆幸,但也恐怕只有沈醉尘一个人在庆幸而已。这一次龙玉儿没有很快地去找沈醉尘的麻烦,而是先找到了莫琳。
“太后!你说那个女人什么来历啊,把皇上迷得神魂颠倒的。”
莫琳挑挑眉毛,“再有能耐也不及你的本事。”
玉儿嘿嘿笑笑,摇着莫琳的手,“太后最疼玉儿了,您一定要好好说说皇上,老是带些不三不四的女人进宫。”
莫琳勾勾她的鼻子,“鬼灵精,回去吧,一会哀家还要送斋念佛。”
“是,臣妾告退。”
走出了静安殿,她松了松拳头,眼眸深的没有多少的意味,看样子,不得不找些盟友了。
她头一个想到的,就是曾经呼风唤雨的李思思。
脚步稍稍加快了,她不相信龙祁轩会对这样一个女人没有情谊,李思思她见过,如若不是心已死,这个女人,龙玉儿怕是很难对付得了她。她很想见见曾经打败李思思的慕容榛,也仅仅是想见见而已。
沈醉尘逗着土狗冲祁轩笑,“你要不要逗它一下?”
祁轩哼了一声,似乎有些嫉妒这只好吃懒做的猫咪。
沈醉尘咯咯直笑,把猫尾草一丢,“祁轩,我和你说一件事情。”
祁轩见土狗摇着尾巴跑开于是又有了耐心听她说话,“恩,你说。”
“我想把容七接进来住。”
祁轩知道这个人,毕竟瑾瑜能够再以竹玉的面容复活,就是容七一手促成的。直觉告诉祁轩这个人其实是很麻烦的。
沈醉尘歪着头,神情太过期待了,龙祁轩心顿时软化,摸摸醉尘的头,“好,你喜欢就接进来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摸摸脑袋已经不是沈醉尘对祁轩的专利动作了,祁轩用起来很顺手,并且看上去也很带感。深爱过,也失去过,你就会知道,很多东西得来不易,也就是那些得来不易的东西,才会让你的生活一次一次点燃了希望。
这两年他崩溃过,可是龙祁轩是个皇帝,他是龙姓的第一个皇帝,有多少番邦种族在等着看他的笑话,想让他死。莫琳的回宫让他醒悟了,沈醉尘,只要这个世界曾经有她,那么她就会一直存在,毕竟……像她这样的女人……就应该长生不老才对。
长生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