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年老体弱的她，或许并没有能力阻止、改变什么。
足足过去盏茶功夫，久未见面的母女二人，失控的情绪才渐渐稳定。王姐一边抽噎，一边抱着小女孩仔细检查起来。还好，刚才那一跤看似摔得不轻，其实也没摔出什么伤，脚也没有崴到，就是手心和下巴破了些皮。
王姐的前任婆婆，驼背的老婆婆长叹一声，然后招呼她和提着大堆东西杵在院门口的陈东进屋。
“来就来，还买那么多东西，外边凉，快进屋吧。”
土屋从外面看起来已经很贫穷破落，然而屋里的景象却更加令人心酸。一个方形火坑，一口米缸，一个铁三脚架、铁锅，旁边一张缺了扇门，齐腰的木碗柜，几条木凳，几只矮凳，几只盆，正堂香火前一张黑漆漆的方桌，就是这间厨房兼饭厅兼堂屋的所有物品。
真正的一贫如洗。
火坑正燃烧着柴禾，三脚架上，一口黑漆漆的锅里冒着热气，煮着乍看像肥肉的白萝卜片，零星飘着点点油花，锅边架着一碗辣椒水，坑边放着一个同样被烧得黑漆漆，用来煮饭的铁鼎罐，旁边搁着一袋盐，这就是奶奶和孙女的晚饭。
“不知道你们要来，饭菜都没煮那么多，先坐着等一下，重新煮。”招呼两人在火坑边坐下，奶奶喘着气说道，然后颤巍巍的拿了个盆，往墙角的米缸走去。
显然已经帮惯了家务的小女孩看了看奶奶，下意识想去帮忙，但小孩对于老人的孝顺，在这一刻终究没能敌过久违的温暖环抱所带来的诱惑，舍不得离开。
王姐嘴唇微微龛动了一下，终究没能再喊出那句“妈”，只好换了个称呼道：“您不要煮了，我们不饿。”
“那么远来怎么不饿哦，先将就吃点。”奶奶头也没回，依然坚持。
王姐见状，只好放下孩子站了起来，走过去拿过锡盆帮忙。
已经懂得了一些事，所以一直高兴中带着些惴惴不安的小女孩这一瞬终于真正发自内心的笑了出来，雀跃着将奶奶扶回火坑坐下，然后跟在妈妈身后帮起了忙，同时还时不时“纠正”妈妈做得不对的一些地方。
奶奶费力地昂着头，浑浊的双眼看着母女二人忙碌，等米淘好下锅后，喘息着指了指火坑上方，道：“腊肉也煮一块吧，大晚上的就将就点了。”
就在她手指的方向，房梁下挂着两片熏得黝黑发亮的腊肉。
说是将就，其实谁都看得出来，那已经是这个家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
王姐怔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搬来一条凳子站上去，取下了那片小的。
“拿大的嘛。”奶奶这时又说道。
“够吃了的，我们吃不了多少。”王姐露出一丝笑容，说着用火钳架起那片肉放到火苗上烧了起来，正宗的腊肉都是要先用火烧一遍再做才最好吃。
就在饭煮熟，王姐烧了一锅热水开始洗肉的时候，院门吱呀呀的被人推开，紧接着，院角传来了柴禾一类的东西被扔在地上的声音。半分钟后，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瘦弱男人出现在了门口。
见到屋内陈东王姐两人的瞬间，男人楞了一下，随即被络腮胡盖住整个下巴的脸沉了下来。
“大哥你回来了。”王姐对着他道。
男人冷哼一声，沉着脸转身往院子走去，很快提着一把柴刀回到了大门口，用刀指着她骂道：“你们走，快点走，我家不欢迎你们，不走的话砍死你们！”
陈东脸色不禁微变，沉浸在喜悦中的小女孩，也被这突然的一幕彻底吓傻。
看着凶神恶煞的男人，王姐表情有些难过，然后沉默低下头继续洗肉。
五十上下的男人见状举着刀走进了屋子，大声吼道：“快点走，不然真砍死你了！”
说着举起了柴刀，大有真砍的架势。
“短命崽真是没有王法了啊，要砍你先砍死我嘛。”老奶奶也被这一闹气得不轻，颤巍巍起身走过来，将王姐护在了身后，喘着粗气道。
“妈，他们是来抢秋霞的！”
男人依然不肯放下柴刀，看着母亲道：“不赶他们走，你就没有秋霞了啊，所以必须让他们滚出去。你不要管，我会保护好你们，保护好这个家。”
说着绕过母亲，再次朝王姐逼近。
奶奶连忙挡了过去，险些被男人撞倒，幸好有后面的陈东扶了一把。与此同时，小女孩也被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吓得哭了起来。
见孙女哭了，儿子还在不依不挠，奶奶不禁气得身体一阵摇晃，用颤抖的手指着男人声嘶力竭道：“你今天只要敢砍下去，老子撞死在你龟儿子的面前！”
男人一愣，接着将柴刀一丢，捂着脸蹲了下来。
奶奶颤巍巍地抬起脚踢了他一下，又用只剩皮包骨的手在他背上锤了两下，斥道：“滚出去！”
先前还凶神恶煞要吃人模样的男人连忙起身，走到门外重新蹲下，发出低沉的哭声。
“不要管他，龟儿子就是个疯子，死了都不可惜的。”奶奶怒声说道，拉过孙女安抚起来。
煮饭煮菜继续，王姐沉默着将腊肉洗好切好，下锅翻炒片刻后，诱人的香气开始散发出来，接着她将之前的水煮白萝卜连汤带料一块倒了进去，一满锅子菜就算做好了。
“还不滚进来吃饭，哭你妈比哭，要老子伺候你么？”等摆好筷子装好饭，奶奶又朝门口吼道。
男人抹了抹眼泪，老老实实站了起来，进到屋子端起一碗饭，夹了几片白萝卜，退到门后蹲下吃了起来，边吃边抽抽鼻子。
陈东端着缺了几个口子的土碗，饭菜如鲠在喉，怎么也咽不下去。
奶奶虽然年纪大了，胃口看起来倒还算不错，但是光吃萝卜，肉始终没夹一片，就连王姐给她夹的，最后也都塞到了孙女的碗里。
一碗饭吃完，奶奶将碗放到地上，看了一眼门边光吃饭不吃菜的儿子，厉声道：“去，拿酒来陪客人喝，憨包崽一点都不看事。”
男人连忙停止抽抽将碗放下，往里屋走去，很快捧着一个小坛子，和两只玻璃杯子走了出来，在陈东对面蹲下，先倒满一杯给他递了过去，动作机械神态僵硬。
陈东勉强笑了笑，接过杯子，根本无法拒绝。
男人自己倒满一杯仰头喝干后，鼓起眼睛瞪着陈东。
陈东也只好仰头一饮而尽。
重新倒酒的间隙中，男人似乎终于鼓足了勇气，喷着酒气满脸敌意道：“我和你喝酒，但你不会是我的好朋友。”
说完转身对母亲道：“妈，我不砍他，但要是他喝死了，可不关我的事，你也不许再骂我。”
然后直勾勾看着陈东，一脸挑衅。
陈东不禁一愣，然后轻轻笑了起来。
砍不死你，就喝死你，多么淳朴的傻子刁民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