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是福布斯全球500强的大型跨国企业，生意覆盖四大洲，产品线众多。经过三轮校招面试，去年七月，程唯正式加入P.L，成为上海总部的一员。
作为名校毕业生，程唯因为考研失利，错过了绝大部分外企的校招，最终还能在补招中捡到这样一个知名跨国企业的Offer，已经是走了狗屎运。
高等院校连年扩招，全球经济也没那么景气，大学毕业生理想远大，理想的工作却难找。
因此，除了觉得工资和P&G、四大相比有点差距，程唯对自己的第一份工作还比较满意。
P.L不像别的500强，没有管理培训生项目，对校招进来的毕业生，让大家像填高考志愿一样，在有Headcount（人头数，也就是职位空缺）的部门里选择两个想去的，再由各部门老大面试择人。
填志愿之前，HR按例介绍了整个组织的架构和各个部门的职能。讲到PPT上一个标有“KAM”的方框时，HR挠了挠头，说：“KAM的职能比较复杂，还是由他们部门的人自己来说明吧。”
到了下午，各个部门的老大都应邀来到会议室。在一堆正襟危坐的高管中间，一个皮肤黝黑、表情严肃，看着三十五上下的男人格外引人注目。
来人算不上俊俏，个子也只是中等。但他的发型经过精致打理后更衬托了天生的派头，精心修剪的指甲整齐干净，着装的样式虽与其他人大体一致，但小到Dunhill的袖扣，都是一水儿的国际大牌。
程唯坐在不远处，很快就被他满身的LOGO晃花了眼——阿玛尼的西装、Dior的眼镜、LV的领带夹、带着劳力士腕表的手上还拿着一支黑色的万宝龙钢笔。
周身的行头配上不苟言笑的脸，KAM的总监任志刚周身都写满了“老板”两个字。
轮到他介绍本部门的时候，任志刚惜字如金，只简单的说：“KAM就是Key Account Management的缩写，主要负责公司与大客户之间的沟通。”
不知是听着大客户沟通觉得很威风，还是因为任志刚让程唯觉得KAM很有“钱景”，总之，程唯在第一志愿里填上了KAM。
面试的时候，任志刚只问了两个问题：第一，愿不愿意出差；第二，会不会喝酒。
程唯对两者都不排斥，加上面试时积极的表现，顺理成章的成为了KAM的一员，和程唯一起被选进KAM的，还有一个叫曹烨的男生。
P.L上海总部员工众多，整整占了写字楼的五个楼面。为了应对频繁的会议，公司把整个13楼都开辟成了会议室，既有能容纳两百来人的“北京厅”，也有适合五六个人开小会的“香港厅”。
第一次参加部门例会，程唯和曹烨尾随着老板任志刚，搭乘安全通道的小电梯前往13楼。
电梯里，任志刚先扫了一眼程唯，目光在程唯新涂的玫红色脚趾甲上不自然的停顿了片刻，转而对着曹烨说：“以后在衬衣里穿件吸汗的背心，衬衣透汗很不礼貌。”曹烨惶恐的应声中，程唯这才注意到他背后大片的汗湿。
七月酷暑中，程唯对这样的景象早已习以为常，可当西装笔挺的老板站在尴尬擦汗的曹烨身旁，高富帅与纯屌丝之间的距离原来只是一片不愿风干的汗湿。
程唯假装不经意的摸摸自己的后背，还好，女人的汗腺果然不怎么发达。“以后要多买几条黑色的连衣裙，就算汗湿了也不太看得出来”，程唯在心里说。
“当职场人士首先要有个职业的外表，尤其是在KAM，给客户的第一印象一定要Professional（职业）”，任志刚不满意的教育道，随即又斜睨了一下程唯扎眼的玫红色趾甲。
程唯赶忙识趣的向后缩脚，和曹烨一起连声称是。
任志刚一踏进会议室，整个房间的温度就低了两度。部门众人立刻调整坐姿，各个挺胸抬头，目不斜视，感觉像进了军营。待到会议正式开始，整个会议室的氛围更是庄严肃穆，没有人笑，也没有人开玩笑。大家一边用沉着的语调汇报着上一周的工作，一边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任志刚面部肌肉的变化，只要稍有一丝抽动，便立刻言简意赅的收尾。
程唯有点被这样的阵仗吓到了，直挺挺的坐在椅子上，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汇报到中途，一阵闹铃样的音乐突然响起，众人齐刷刷把头转向了靠近门口的同事吴亮，只见他面露惊慌，手忙脚乱的想关掉音乐，但越急越找不对按键，最后索性拔掉了电池。
任志刚抬起双眼，用两道没有温度的目光看向门口。程唯感觉到一种巨大的恐慌正在吴亮身上蔓延，那是一种在电影里唤醒了睡龙之怒的恐慌。只听任志刚锋利的声音划破会议室内僵直的宁静：“我说过什么？会议室里所有手机都要调成静音。你的耳朵如果没有带来，那就不要来参加例会。”
吴亮惶恐的解释道：“对不起，任总，手机调成静音了，但不知什么时候定了闹铃。”
任志刚彷佛没有听到，用不容许质疑的语气说：“手机是不是你的？如果不是，你现在就把它扔了；如果是，就出去把闹铃调好了再进来。”
吴亮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耳鼓处的筋几乎要从皮肤里跳出来。他在原地呆了三秒钟，最终还是拿着手机走出了会议室。
与此同时，众人全都把视线死死的钉在桌面上，既不敢看吴亮，也不敢看任志刚。程唯僵硬的保持着姿势，一颗生气十足的小心脏已经被吓的散成了不能协调的几半儿。
汇报结束后，任志刚合上面前的本子说：“我还有会要开，接下来就由唐经理主持。我给新来的两位同事再重申一下部门开会的规矩。第一，手机必须调成静音；第二，不能迟到；第三，不经我允许，电脑不能带进会议室。明白了吗？”
程唯和曹烨像两只啄米的小鸡，使劲的点头。
任志刚离开后，会议室里瞬间从教堂变成了菜市场。不等吴亮回来，众人伸胳膊伸腿，相互交接喧哗，就像刚从禁闭室里放出来一样。
程唯有些适应不了这样的变化，困惑自己到底是该保持原状还是也跟着放松。
一段彻底的休息之后，例会在部门Second Chair（二把手）唐文的主持下继续进行。
唐文跟任志刚差不多年纪，戴一副金属细边框的眼镜，说起话来是上海式的柔声软语，配上轻微的中年发福，就是一个忠厚老好人的模样。
部门里的人显然都和唐文很亲近，讲起工作来再没有刚才的忌讳，都是有什么说什么，甚至在相互调侃的时候，把唐文也算了进去。唐文对此似乎也并不介意，每听完一个事，都要发表一些长篇大论，包括自己过去是如何处理类似事件，自己最近在看的一本书上有什么启发，自己日后要更关注哪一方面的内容等等。与任志刚精简的风格相比，不免有些啰嗦。
程唯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接触了两种完全不同的领导风格——任志刚不怒自威、霸气外露，整个部门没有人敢对他说“不”；唐文和善亲切，好为人师，愿意与下属打成一片。
从下属的角度出发，任志刚给人的压力实在太大，程唯不自觉的就要倾向于好说话的唐文。至于究竟哪种领导风格更好，程唯也说不上来。
又参加了几次部门例会之后，程唯发现任志刚和唐文其实互不待见。
任志刚总在会议里打断唐文的话，唐文也总是喜欢质疑任志刚的决定，轮上谁周一出差不在上海的时候，另一个人总要在例会上有意无意的把对方贬损一番。
这也难怪，任志刚就像一块钢铁，凡事都强调“快、准、狠”，任何时候都充满了斗争式的强硬；而唐文就像一滩软泥，喜欢“缓、慢、柔”般的浸润，“什么事都能商量”是他的处世哲学。
程唯很是好奇，以任志刚这样说一不二的性格，怎么能容许自己的二把手是个像唐文一样絮絮叨叨的人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