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之地,深处险山峻岭,居善蛊之族,世称苗人。
本是一片祥和安宁之壤,那日却突发异象。
诡异的风向吹来无尽血红的柳絮,铺天盖地席卷弥漫开来,那妖艳惊心的色泽全部向一处民居汇集,愈积愈多,愈演愈烈。良久之后,随着一声婴儿的啼哭之响,异象消失无踪。着实诡异之极。
族宗上记载,苗族血婴,百年修得一世轮回,诞时天地异常,大量微小血色媒介将植入其血液,此人定然擅长控人之蛊,红胭醉。
血如红胭,入服即醉。
我抬起头望向他,久久不能自拔。俊脸薄唇,明眸剑眉,身着淡黄底色的苏绣袍子,领口袖口是明黄的翻折,襟前金线描的盘龙在光下熠熠生辉,此刻他正气度悠闲目光漠然地坐在大殿之上。
“好生没规矩的丫头,怎敢直视圣面。”我闻声赶忙低下头,朝适才小声讲话的人福身作揖,“柳妃娘娘教训的是,民女知错了。”她闻罢继续向右侧走动,轻轻打量在殿中整齐站列的每名秀女。
她刚才嗔怪我的语气好生温和,声音亦是轻柔,想来定是善良之辈,没想到这深宫围墙之内竟还有这般纯粹的人儿。
以前总觉得柳妃盛宠不过是因为族人拥有百万大军的兵符,现今看来皇帝对她确实是不同的,因为她纯粹温柔而得宠倒也可信。
此时她已踱至殿前,嘤嘤软语同天子讲起话来:“不愧是秦嬷嬷那些女官历时三个月选出来的秀女,各各模样都娇俏的很呢,您要不要最后亲自下去转转,好来决定要封赏哪些。”
天子此时开口,留下每排的第二个人,其他的退下吧。
众秀女愕然,数不尽的名门子弟经数十次筛选只留得这殿中的七十人,这皇帝之前就本应出面择选,可到最后,大家学了良久的宫廷礼仪后才看到他,而他的决定竟又是如此草率,甚至没有细细打量大家一番。
不过天子一语即为圣旨,在李公公的催促下,众秀女秩序井然地走出大殿。我暗自庆幸还好自己是末排第二人。
此时大殿之中只剩七位秀女,一身黄袍的他自龙椅走下来。路经每位秀女只是瞥一眼便匆匆进行封赏。李公公拖着长音按他的意思大声宣旨。
“封五品青衣,封二品昭仪,封二品淑媛,封四品良人,封三品婕妤,封四品美人……”此时他已行至我面前,我心中暗自忐忑猜想自己会受到怎样的封赏,不料他却只说了一个封字,然后目光生生盯着我,良久之后他嘴角几不可见地一扬,说,一品贵妃。
我听到李公公拖着长音大声说,封户部叶尚书千金塔吉罗氏凌烟为一品贵妃。塔吉罗是满人贵族祖氏的一种。
虽然我很满意这个结果,却也十分困惑不解。一般来说秀女被临幸排入后宫后,五年八载内能被封妃封嫔就已经很好了,对于一个不重视侍妃,后宫清冷的君主来说,到底是出于什么能让他见我一面便如此封赏?
那晚他召我到上书房,将我引至书房后面的侧室,那里悬挂着一幅美人图,是位极其貌美的女子在画舫中抚琴的样子,她目光默然却更添美感,想必那奏出的定是仙乐一般。
他说:她唤作玄素。
他说:你的眼眸像极了她的。
他说,他是五年前在一个明媚的午后,在粼粼南湖画舫之上遇见她的,只一眼,便出了神。可后来她却在这世界消失了,任他天下寻索,终以无果告终。
他说,总是有那样一种思念在午夜梦回之时以一个优雅的姿态将他唤醒。莫名的,难以自持。
他说,这些年他一直在等待,在看到我那一眼,终于有些情愫被唤醒。似春风过,冰面破开,翠柳复苏。
他还说,日后四下无人之时,我自不必施礼,亦可直呼他名讳——言洛。
这位君王一直以仁德善计,睿智冷静着称,此时看着他坠入往昔的深情样子,到是跟我想象中很不一样,就这么一个简单明了的缘由是否值得信服,还是别有用意,我一时间眉间犹豫。
可我的心却无端疼痛起来,一边重复默念着言洛这样动听的名姓,一边设想日后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可能,不由按他的话语去思考。一件仿制品,任你多么精美,多么华丽,终究并非真迹。我想我现在所充当的也许便是这样的一个可怜而卑微的角色吧。只因我与她有一对相似的眼眸。
那一夜,我们一直在注视着那幅画卷,各有所思。
任时间流去,直至鸡鸣相闻,东方破晓。他为我披了件大氅,便匆匆赶去早朝。
自那次之后,他时常过来,有时只是坐下喝一杯茶水便又离去,他自然是忙碌的,可他却也是有时间来注视我的。
一次波斯使者来访,进献珍宝无数。朝会结束,他就带着随从跑到我这念素阁来,兴奋地像个孩子一样为我展示了一件华服,他说,他看到这宝珊玲珑裙第一反应就是非我莫属,于是结了会就兴冲冲地跑着送过来。我笑得闪着泪花。
我突然就想这样,这样把日子过下去。不去伤害他,亦不折磨自己。
他总是唤我素儿,那个他心心念念的名字。其实我想告诉他我叫叶凌烟,可是我怕,怕这一句道出口之后,他连一个仿制品的角色都不肯再给我。于是,隐忍,却也总比失去快乐。
会不会有那样一个刹那,他眼中看到的只是一个我,是不是有那样一个瞬间,他微扬的嘴角单单只是为我。
阳春四月,天子微服出巡。
此事宫中朝内也不过一些亲信、一些得势之人才知道。所以借着静修的名义朝廷还似风平浪静。
新绿簇簇,草长莺飞。此时我正坐在嫩柳掩映的湖边,砸着点心逗弄锦鲤,远远的看到丫头铃儿跑过来,她福身说,柳妃娘娘到访。那个温婉贤良的女子这两月来总是很亲的唤我妹妹,还常送糕点或首饰与我,言洛每次见她都为此而夸赞不已。
她今日前来拜访,我自不可怠慢。赶忙转身回去换身正式点的衣裳,毕竟这样的素衣显得不够郑重。
我换好衣服,她却还未到正厅。我只得去门口迎她,而我这念素阁又是片极大的地界,我见到她时,她已是一脸的不悦。
陪她步入会客厅的一路上,她竟未与我说一句话,脸上也是毫无表情的。
在请她入座之后,为缓解这样的窘境,我只得赔笑着亲自为她沏上一盏芙蕖琼浆。但是她一脸冷峻的反应却着实出乎我的意料。
她望着淡粉色的浆液,一副高傲的神情,瞥了一眼我躬身递过去的杯盏,说:“看起来就恶心的要命。” 她竟就那般任我躬身举着,不接过杯盏也不扶我起身。
良久之后,她朝身后两个丫头使了眼色,于是那两人便踱至我身前,只手取了浆液在我面前分饮。看来她今日前来并非善举,只是前奏便如此过分的羞辱于我。
我不禁恍然,能在深宫之中佼佼而立又怎会是泛泛之辈,想来,她之前对我的好也不过是做给言洛看的,如今言洛前脚刚刚出巡,她后脚便来清场了。其实她这样的人最可怕,人前娴静安婉,温柔可人;人后诡计无端,毒蝎心肠。
“姐姐这是什么意思。”我面露不悦。她不慌不忙的安坐,慢条斯理地幽幽回话:“妹妹怎么倒先动气了呢,被怠慢的那个人是我吧,我可是在门口吹着料峭寒风苦待良久呢。”苦争无益,我道:“那自是妹妹失礼了,适才亲自奉上琼饮寥表歉心,姐姐心胸宽广,怎却不肯原谅妹妹呢?”
她饶有趣味地冷哼一声,道:“那妹妹不妨再表现出几分诚意。”我皱着眉冷眼看她。她轻启朱唇,跪下给我叩几个头吧。
我立时愤起,“你我同为一品贵妃,何需跪你!今日是你在门口不入非待我去迎,怎倒成了我怠慢于你,我也不同你计较,亲自为你冲制凉饮,躬身相敬,你非但不领情,舍我一人伫立良久,甚至还将我亲自敬的东西赏给丫头,试问这高墙之内配得上贵妃奉饮的能有几人?是非对错显而易见,这事传出去,想必姐姐这心善温和的名声便装不下去了吧。”既是来找事的,不管怎样待她,她也都是有话说的。
她怒圆睁,拍案而起,右手一挥,随即几个高大魁梧的护卫强制我伏身跪下去,脸几乎贴到了冰冷的地面上,极度扭曲,使我呼吸都无法平缓。果然是有备而来。柳妃冷笑退居高台之上,令身边丫鬟回宫安排晚上宴请太后的事宜。她对我倒真是漫不经心。我不禁一丝冷笑。
面对我目光的逼视,她淡淡地笑起来,她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你是宠妃叫我不要招惹,劝你不要这么蠢笨,我能在这深宫独站这么久,自然有我的手段。不瞒你说,今日我不仅要欺凌于你,还要让你的性命终结在这里。”她的声音冷寂而飘忽。
我暗自道,好一个狠毒之人。
她从袖中取出一支青花小瓷瓶,启了瓶塞倒进茶碗,然后将茶碗放置在离我最近的那一方桌角。她吩咐侍卫,掌嘴三十,而后赐药。
那是一群功力深厚的男子,我清晰地感觉到每一掌落下时那种椎心泣血的痛楚。而在这之后,还有更加惨淡的结局等着我。
裹掌的声音很响,清脆地回荡。
言洛带着御前侍卫进来的时候,柳妃在说,还记得那个刘画师么,你对他盛赞不已,今晚你们在私会缠绵之时不小心打翻了宫灯,然后你们二人就葬身火海了,这样的结局可好。
而她那一脸得意在看到言洛之后迅速冻结,惊恐的瞪大眼睛结巴的说:“陛……陛下怎么提前回来了?……”
“皇后娘娘金安。”上书房守门的婢女卑躬行礼。
我经过,臂上丈长的烟罗紫色轻绡微扬,意她免礼平身。这几日言洛一味的呆在上书房里处理头疼的事务,连正餐都食之甚少,我不喜欢打扰他处理政务,然而时至今日却不能不顾他的身体。
此时我悄然行至他身后几尺的位置站定,幽幽唱起辞令。声悠扬,曲婉转。他身形一怔,缓缓转过身朝我灿然一笑,却还见难以舒缓的眉头。
“我想去广陵湖,陪我好不好。”
“凌烟,你知道的。现在我所做的很重要。”他楚楚生情的双目写满荆棘。
我眸子一暗,若不是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