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涯识蛇无数,这种蛇自然认得。不过一时无法想出蛇的名字,蛇的毒性也无从知晓,而她现在面临的和需要做的,并不是回忆和认识这条毒蛇。她渐渐失去知觉,她的思想的清晰度让她不能像一个正常人去思考,她不能辨认毒蛇。她的胸部很闷,嘴巴干燥,她现在思索如何安全的跌落到地面,这是她必须决定的事,就在瞬间,她知道,头决不能朝下的跌落下去。蛇毒极有可能只能带来暂时性的麻痹,而并非致命。必须保留仅存的一线生机和希望。
手使不出半点力气,只有让自己的身体处在平躺的状态,顺着山崖跌落。她的左手,无法没有抓到三叶草,现在的状况,也不可能抓住,整个人就掉落下去。最让剑涯难以忍受的,并非跌在地上的时候,虽然那样很很痛,碎骨断筋。而是他的双眼,发胀尚可,奇痒无比之外,竟然和炸裂一般。她紧咬牙关,努力地忍住,让自己不叫出声来。没有作用的举动,她自己并不知道,她是叫不出来,而并非坚韧。没有叫喊的时间,可还是能够如她所愿,她“平安”地着落在地上。
失去了知觉,她静静地躺在那里,孑然一身。
慕容恪读完岳神的《玉箫吻剑》,哈哈大笑。这般粗鄙、虚无的文字,辱没了多少无辜的事物和英豪。最后慕容恪索性将文稿丢弃在地上,瞪了岳神一眼,唾弃道:“你也是一代大侠,竟作些如此无聊的玩艺儿。呸,呸,我都为你感到害臊!”
“这是无聊的玩艺儿?”岳神狠狠地瞧着地上的文稿,怒气难平,吼道:“你认为这是无聊的玩艺儿!”
慕容恪道:“你只配做一介武夫,舞文弄墨的事,还是不要卖弄。”
岳神在慕容恪说话的当儿,从地上捡起杂糅的文稿,干巴巴地望着慕容恪,久久说不出一个字。他的心里该是何等的难过。一个自认为最要好的朋友,却不懂得自己内心的情感与思想,不知道自己对这个时代的看法和对自我的态度。岳神最看重的就是有人能够理解他,理解一个浪子、一个孤独者的心声。他所认为的朋友,却在他最需要得到理解的时候,得到的却只是戏谑与鄙夷,来自他最好的朋友的戏谑和鄙夷。
慕容恪并不笨,他很快意识到岳神情感态度的变化。发现自己的愚昧无知和轻率:“我不配做你的朋友,不能‘谓你心忧’,更不能知道你的孤独。你就是一个孤独者,属于你自己的那份天地。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有资格介入你的天地,至少我无法办到。”
“所以我们的友谊,也就随着这一纸文稿而烟消云散?”岳神说道:“或许我这一生都没有朋友,只属于他小天地里的一颗石子,被人无情而又轻率的丢弃。
“你不要有这样的表情,谁都没有错,我只是很痛心,如你这样杰出的人,我更是交结不上。我追求崇高,却由于自己的无知、低俗、怪癖而无法与崇高的人好好做一生的朋友。”
“你说完了?”慕容恪等岳神停顿一会儿,方开口说道。岳神立刻说道:“我的话说不完,但我想听听你说。很遗憾打断你的思路,小伙子,继续说吧。”慕容恪只得整顿自己的语言,将他没有说完的话说下去:“很久以前,中原的人,我只将一个看在眼里,现在,毫无疑问的多了一个;姬霜说过的话,在她遇到你之后就改口了。你并不可怕,也不是神,可你的确与别人不一样,似乎你比别人更能够去懂得生命的真谛。
“比别人更加难以捉摸,在和你交手的人中,所有人都没有取得最后的胜利。你告诉我,武功的胜负并非靠武力打败一个人,或是将对手杀死。而是知己知彼,失掉知彼,就注定沦为失败者。”
岳神道:“你真能说谎,我几时对你说过这样的话。”
慕容恪道:“你的经历告诉我这个。”
岳神笑道:“你的想象力真不赖,既然你能悟出这样的道理,真是大快我心。”
慕容恪道:“我想大醉一场,和你一起。”
岳神道:“酒是好东西,可现在没有好酒,你必须明白,我喜欢喝好酒,我只喝好酒。”
慕容恪道:“小弟这里的酒,没有坏的。”
岳神扫视房间的每个角落,不经意地说道:“美人美酒,有酒无美人,也……”毫不在意的表情,如同被雷鸣惊吓住一样,变得异常惊惶。慕容恪猜想得到岳神发现了什么地方不对,而他竟没有察觉到。岳神并不是敏感的人,可是对危险的嗅觉比狗鼻子还要灵效。“剑涯呢?”岳神责备似的语气问道。
慕容恪紧张的状态松弛,很显然,岳神认为的危险完全虚无,他快速的答道:“剑涯去山上采药了。”
岳神逼问的语气如此沉重,完全出乎慕容恪的意料之外,他无法适从,可他不能够塞住耳朵,岳神从不会没有缘由的有这样大的情绪变化。
“去了多久?”
“早晨去的。”慕容恪的并不担心什么剑涯有何危险,剑涯的本事他清楚得很,方圆一百里外,她没有对手,就算放眼武林,也不可能有人对她构成威胁,“你知道,她的武功在我之上,也许她在回来的路上,进商店去了。”
岳神道:“你对她很了解?”
慕容恪道:“除她自己,我最了解她。”
岳神叹道:“你真的了解她?她不喜欢喧闹的城镇,不喜欢去逛街买东西。可你不知道,还说你了解她?”
慕容恪还能够说什么,还有什么可说的。连最细微的事都不知道,他还有什么资格去谈爱一个人,爱和自己在一起的剑涯。他有很多女人,到底爱哪一个,对哪一个的情最深?恐怕连他自己都弄不清楚。
“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妹妹,连对她的关心都如此冷淡,太令我失望了。”岳神就像有两张嘴一样,说话的时候,酒不离口。一坛女儿红喝得干干净净。
慕容恪苦笑道:“本要一醉方休,如今酒只能你独饮了。”
岳神道:“不要管我,去关心、爱护你的女人。一定要记住,男人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不能辜负爱他的女人。”
女儿红的香味,岳神独自享受。慕容恪的酒瘾再大,也得忍着。他离开屋子,往东北狂奔。不管在什么时候,有人以这样的方式赶路,都可以成为江湖速度。这是对江湖的尊敬,也是对游侠和游侠精神的崇敬。
酒是良药,酒是伴侣,一个人品味酒的时候最能感受到这一点。寂寞、孤独、失意、失败、成功、痛苦、欢快,所有的一切,都离不开酒。和刀一样,酒也实现了它本身的价值,而非神话的美味。它解决了很多人的需求。岳神并不是酒量大的出奇的人,在慕容恪面前,他就像是一个滴酒不沾的人,沾一点酒就会醉,醉的如同疯子一般,一塌糊涂的癫狂。可当慕容恪离开,他就是酒仙。虚荣心,带着烧酒的辣味——岳神所感受的——从喉咙辣到脾脏,随即透心的暖和。
太白是酒中仙,因酒而生,因酒而死。“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酒、诗是他的生命,因为酒有月,从而有诗。岳神做不到这一点,酒对他而言就是工具,和女人不一样。“女人是活的,酒是活死人。”“我看,女人是人,不是工具。我爱女人——属于我的女人,可我并不把工具放在心上。”
现在呢?酒就是岳神的一切,他没有女人,没有财富,没有地位,只有酒。让他尴尬的是,连酒都是别人的。也许酒和他心灵相通,无论在何处、何时、何地,都是属于他的。他搬过坛坛美酒,大口大口的往肚子里灌。醉醺醺的人,飘飘欲仙。因为这些就断定岳神是个酒鬼,那便大错特错。无法理解一个满腹愁苦的人,当别人借酒浇愁用小小的酒杯,用大碗,用酒坛,急躁、狂野;而他直接用酒坛,却是那么淡然,不慌不忙,不惊不燥。他不是消愁,是在享受酒,享受愁。
他劳累了大半生,也该好好享受了。
慕容恪如蝙蝠一般攀岩走壁。数十丈的高处,不过喝茶的功夫,他已经到达山顶,没有剑涯的身影。她去哪儿了,雪亮的眼睛不再关注眼前,而是放在远方。加上四肢活动的四肢,转动的大脑,慕容恪进入作战状态。他身上的每一根神经,每一块肌肉都被打开,没有人可以达到这样的竞技状态。身前是树,是石,可对他来说,都无法阻碍。他眼中无物,心中无物。不过让他失望的是,整个找遍,都不见剑涯的身影。
“天黑了。”剑涯的神经开始跳动,她感到全身上下疼痛无比,那是跌下来伤筋断骨的后果。而毒素攻击的那种痛苦,则荡然无存。“痛得要命,幸运的是命到底没有被要去。”剑涯嘀咕道,死里逃生,她有说不出的高兴。
父母给她珍贵的生命,上天赐她别人没有的生命,而她倍加珍爱。更多的不是为了什么、承诺什么,而是自己的爱情,需要她去做。她爱慕容恪,她根本不去考虑慕容恪有多少女人,也不顾及和慕容恪一起生活所遇到的种种麻烦。她只要和慕容恪在一起,一起生活。慕容恪就是她的全部,他们需要彼此。对于以对爱人来说,这是非常明白的。好人也好,坏人也罢,为了爱情,他们都会选择活着。剑涯庆幸自己没有死,毕竟等到天亮,她就能回到慕容恪身边。她虽然伤了筋骨,但武功还在。目前的状况是,剑涯什么也都看不见,她不敢妄动一步。天黑永远也不是幸运,对于任何人都是如此。
黑色的世界,剑涯从地上坐起来,她什么也看不见。天黑的有些可怕,没有夹杂别的任何颜色。豺狼虎豹,在荒郊野外的某个地方,随时都可能出现。她没有发现动物的眼睛,但她腰间的剑,在右手中紧紧握着。拔剑产生的微弱声响,被慕容恪感受到。慕容恪虽说是用刀高手,但分辨兵器的能力并不限于刀。剑戟斧钺,等百千般武器,他都了如指掌。用刀入神的他,有这样绝对的嗅觉,的确匪夷所思。太了不起的成就,给人的除了灾难的担忧外,怕也剩不了多少其他的心情。
当他听到剑出鞘的声音,便迅速转身,往西快速跑去。还是没有发现剑涯,他再也保持不了冷静,忍无可忍的人,对着山下大喊一声:“剑涯。”他的整个身躯,伴随着他的那声叫喊,一齐坠下去。
声音是直的,慕容恪却不是,几十丈的高山,根本伤害不了他。他的身体轻灵地在岩壁上闪跃。剑涯听到喊声,没有立刻回应,当他听到慕容恪的脚步声,立刻站起来,将衣裳拍拍打打。可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左手已经被慕容恪拉住。好一双熟悉的手!
“你受伤了?伤的怎么样?”慕容恪焦急的问道。
剑涯道:“以后我再也不上山采药了。”说完话,鼻子一吸,眼泪流了出来。
明眸美丽的双眼,流下的是乌黑的浊泪。慕容恪差点喊出声来。这样的变化他太惊讶。不过短短半日,剑涯就似变了一个人。他的爱人,眼泪哭尽了?激动的慕容恪紧紧地抱住剑涯。他要用自己的体温去感知眼前这个人是否真的是自己的爱人,可更多的,是安慰。
剑涯的伤口被刚强的力量碰到,她忍不住痛叫一声,慕容恪立刻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