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莫北打电话给我,我有点诧异,随后关心地问他:“不会有事吧?”
“没事,现在哪个酒吧不玩的,没那种东西客人也不愿意来。”莫北平静地说:“那些警察不过是想赚点钱,我爸给了一笔钱他们,打通了关系。”
“那是犯法的啊!”我说:“莫北你不要做了好不好,我真的很担心你,你都不缺钱,为什么要这样去冒险,我不想你出事。”
“走到这里,我没可能回头,我爸用了一百万才把事情解决了,我赚不回去我不甘心。”
我想说什么,莫北抢在前面,生怕我再说什么:“有什么事情你来找我,这个电话卡刚买,我等下扔了,等会我用我的手机号码发信息给你。”
莫北谨慎的态度让我完全陌生,听我不说话,他叹了叹气:“我没有想过自己会碰到那种东西,我答应你,我不会去吸。”
“嗯。”我的声音有点哽咽,不敢在说话。
“想什么呢,怎么又不说话了。”
我认真思考了一下,终于选择把话说出:“你爸爸什么事情都知道吗。”
“这次事情是他打点的,他能不知道吗。”
我更是诧异得嘴巴合不上:“他没有劝你不要做吗。”
“他一直都不支持我出来闯,他有什么办法,我爸治不了我。”
我顿时想哭,哭着求他别干下去了,走得夜路多,终会遇上鬼,他根本可以现在撤手,没有人会在乎他的酒吧是赚钱还是亏本。
“犯法那种事情,能免则免吧。”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和平常一样。
“你不懂。”他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我的心都碎了。
我有什么不懂,我不懂的是他为什么要跟自己过不去,他执着赚笔钱干什么,为的是逃开他爸爸?在他爸爸面前争口气?为了这种事情以身试法值得吗?我想不通,我自觉完全不了解莫北现在的想法,什么东西轻重他难道不知道吗。
随后莫北说了句特俗的话:“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的事情不是我说撒手就撒手,你不会明白。”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我有点激动:“你什么都不说我当然不明白,莫北,我们都不是孩子了,我们都需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你坐牢了,我可不会去看你!”
他沉默了。
“要是坐牢,我宁愿死去。”他扔下一句,挂上电话。
我突然恨透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改变我们太多,残忍得近乎让我绝望。
想起了上次见到莫北时的场景,那天的太阳从早晨开始不断升温发热,脸被照得刺刺疼,我清晰地记得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清晰到连他向我跑来气喘吁吁一脸汗水的样子,每一颗汗水晶莹得像小时候玩过的玻璃珠一样。
“你急什么。”从来不带纸巾的我用手给他擦了擦汗。
“你不是说你要去逛街,缺个拎包的吗,我速传速到。”他咧嘴一笑,一口整齐的健康白牙。
莫北和事情的变化已经让我始料未及,以后,以后还会变成怎样,恐惧的想法扑面而来,我连忙抽回想象,不敢在去碰触。
当天晚上我收到了莫北手机发给我的信息:“我是莫北。”
我没有回复,几天后,他打电话约我出来吃饭,我犹豫了一下才答应。
莫北过来载我,没想到的是,除了我和他,还有一对不认识的男女,他们坐在后面,我坐在副驾驶位置,莫北介绍他们说:“我朋友,一起出去吃饭。”
我心里不愿也只能装作无所谓地点点头。要是知道有不认识的人一起,我一定不会出来。
莫北开车载着我们去了一家看上去很高级的酒楼,以前我经过这家酒楼的时候总是好奇里面是什么样子,现在要进去了,我忽然少了点勇气。
一进去,两排的服务员对着我们鞠躬说欢迎光临,这排场吓得我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
一流的三六九等服务,服务员和你说话永远都像个太监丫鬟一样低着头,气派不凡地装修,就连不起眼的角落墙纸都没有马虎,只有财大气粗的莫北才舍得来这种地方。
大家坐在一间包间里,对面的男女卿卿我我的,时不时做出让我咋舌的举动,像连体婴儿一样。
莫北问我想吃什么,我扭扭头,不敢接过他给我的菜单。
“你给我点便宜的就好。”我说。
对方女生调笑一句:“哎哟,你瞧你瞧,都会给你省钱了。”
“那还用说。”莫北得意。
“妹子,要是他以后敢欺负你,你尽管和我说,我帮你教训教训他。”说话的是对面的陌生男子。
我笑笑,不知道怎么回应。
“什么欺负她啊,一直都是她欺负我好不。”莫北喊冤。
“切,就你。”我哼了哼鼻子。
“你这反应什么意思啊,难道我还虐待过你不成,我说刘小妖,你觉得我当初对你很不好吗,以前有女生找我玩,我都不怎么搭理,我可是每天都有搭理你好不好,记得小学那会不,别人向我借钱,五毛钱我都不肯松手,那天你说你的早餐钱掉了,虽然我不是很情愿,可我也是一下子给了一百多块你啊!”
我点点头:“对,但我最后不也还你了吗。”
对面女人扔出一句:“我擦,一百块还要还啊。”
“那时候小学六年级,一百多块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我说。
莫北说:“我没想她还,是她坚持给回我。”
服务员刚好进来,女人熟练地点了一通东西,我悄悄靠到莫北耳边:“等会有人要来吗。”
“没有啊。”
“那点那么多菜能吃得完吗。”我的话被女人听到了,她有点不爽地说:“又不是你出钱,莫北多的是钱,点多几个菜算什么,只要吃得开心。”
“这话说得对。”男子毫不在意地在女人脸上亲了口。
我不说话了,心里想,要是冷晓傅有钱了,他敢这样铺张浪费糟蹋钱财,我非得毙了他。
有的人是这样,吃自己的吃得心痛,吃别人的吃出汗,眼前的女人吃饭的动作很低调,可是一块鸡肉塞进她最里面,吐出来剩下的只有骨头,我连她咀嚼的动作都没有看到。
饭吃了几口,我完全没有进食的欲望,我以上厕所唯有,坐在厕所上十几分钟,完全没有想出去的意思。
我不想回去,也不好这样走掉。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我的手机响起,是莫北的。
“喂。”我接听道。
“你去哪里了,跌进茅厕了吗。”他的声音传来。
“我……”想到回去的气氛,我咬咬牙道:“莫北我想回去了,我不是很舒服。”
“你怎么了?拉肚子了?”
我听到电话那头的女人声音:“吃饭时间少说恶心话了,还让不让人吃了。”
“没有什么问题,我们有机会才两个人一起吃个饭吧,下次我请你。”
“我送你吧。”他说。
“没事,你和他们好好吃饭,我打的坐巴士都可以。”
“你在哪里,我送你回去。”莫北坚持。
“不用,真的。”
“说!”
“好吧……”我投降:“我在厕所。”
莫北停了一会,估计是不知道我还在厕所:“大门集合。”
“好。”挂上电话,我如释重负。
坐在莫北的车上,一路安静的他突然笑了一下,“你笑什么。”我问他。
他直视前方:“想到以前了。”
“有那么好笑吗。”
他的嘴唇依旧往上扬:“现在想回去读书都没有可能了,你说我们以后会不会形同陌路?”
我愣住了。
形同陌路,多么残忍的一个词,比冷晓傅当初说的物是人非还要让人悲伤无望。
见我皱起眉头,莫北紧张道:“你不会当真了吧,刘小妖你怎么连是不是玩笑都分不清呢,形同陌路什么啊,要是那么残酷我们不如一起死了算了。”
“好啊。”我轻易回答。
有时候我们背着阳光,连太阳都不能温暖。
“你觉得小妹妹怎样?”
“么的用。”
“大叔,这种妹子玩起来才带劲好不好,现在都喜欢萝莉。”
第二次和莫北吃饭,听着他和几个一把年纪的大伯说话,我没敢听下去了。
我借打电话为由,走出去走廊,门关上的一瞬间,我呼出口气。我不知道怎么去面对现在的莫北,依旧玩世不恭,可态度已经不同,我害怕看多点这样的他,会害怕地忍不住逃离。
本来说好单独请我吃饭,谁知道吃饭吃着一半,在饭店遇到他认识的人,他被拉去这个包间一起吃饭,我也只能跟上了。在包间里除了我一个女的外,还有几个穿着暴露的女人,她们是这个酒楼里面做特殊按摩的女郎,看着她们在一堆大伯身上蹭来蹭去,我脸红得一直在夹菜吃才能分散注意力。
一个男人在我面前站住,他打量了我一下,我站着也打量了他一下,他抓住我的手:“就你了。”说完把我往另一个包间拉去,我吓得顿时哇哇大叫,男人没有想要撒手,正想横抱起我,我不断地胡乱挣扎。
莫北听到我的声音从包间冲了出来,他一把把我拉到他的怀里,开启嘴唇道:“你脸皮还真厚,没有看到她不愿意吗。”
男人生气了,想说什么,看着包间里面走出来的几位大叔马上低眉顺目:“大伯你怎么也在这。”大家都互相来回对视起来。
回到包间,刚才的男人不断对我抱歉道:“没想到是自己人,真的不好意思。”
被他唤作大伯的男人说道:“你怎么来这里了。”
我低头小声说道:“我又不是做特殊服务的。”
“咳咳——”尴尬无比地清了清喉咙,男人赔罪地敬了莫北一杯后匆匆离开了包间。
“要不我送你回去吧。”或许良心发现,知道我真的不适合来这种地方,莫北开口了。
“那你们呢。”我问。
“送你回去后我再回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莫北声音压低和我说话的原因,他的声音很温柔。
“我自己坐车回去就好,门口不是有很多的士吗。”我建议。
莫北想了想:“那我送你上车。”
“不用了,你们好好玩,我不想让别人觉得我事多。”我真心说道。
“你有什么事情打电话给我,回到去和我说一声。”
我坦然,我是怀念以前的莫北,不管他说什么,色情的还是流氓的,都甩脱不了单纯逗趣的感觉,现在的莫北依然流氓,不过比起以前,他现在温柔体贴多了,当我坐上的士时才发现他原来一直跟在我身后的时候,我想起以前送他当兵的日子,也是隔着一扇车窗。
坐在的士上,莫北打了一个电话给我,他和我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今晚会遇到他们,下次吧,下次我们在单独聚聚。”
我说好,其实心里都不报希望。
挂上电话坐在车上,我想起读书时莫北猥琐地对我分析过av女和其它女明星的区别,他说都一样,一个是把自己的床戏搬上荧幕,一个是把自己的床戏隐秘起来,人也一样,要么把自己感情掩藏,要么把自己感情暴露,我是闭上眼睛眼泪都会奔腾的那种人,泪腺发达得让人叹为观止,就算有一段时间不哭,情绪压抑久了,总会在哪一天爆发出来,一爆发,次次都伤及无辜。现在我不会随意就哭,生气了也知道怎么把伤害降到最低,当初大线条的大男孩更是懂得了护送女生这种事。
莫北问过我,要是我去见我爸爸最后一面,我最想和他说的是什么,我说,我还能对他说些什么,对这个连灵魂都疲倦的男人。
莫北的妈妈失踪了,我不知道她的消息,莫北也是,或许莫北的爸爸知道的,不过他不肯提起也不准莫北提起,有时候大人的事情总会牵连到无辜的下一代,战争的烟火灼伤不了我们,仍然能熏染我们。
我突然觉得格外泄气,怎么都提不起劲了,我忘记了莫北以前的样子,只记得他曾经和我说过的话,当初说话的表情,我一点都记不起来。
我让的士大哥原路返回,在的士大哥的打量眼神下,回到目的地,我给了车费钱冲出的士。
我想告诉莫北,我想告诉他我真的想他了,就算他觉得我不在重要也好,就轮到我去珍惜他吧,现在轮到我去珍惜他。
回到刚才的包间,我推开门,眼前的一切让我目瞪口呆。
房间里的女人都没有穿衣服,有一个坐在莫北身上,****的景象让我傻站在原地不动。
以前我遇到一些事情,我觉得我的世界观会变化都不是假的,只是以前的变化都是一点一点又一点的变化,眼前的景象完全颠覆我的世界观和道德观。
莫北看我回来吓得把怀里的女人推倒在地,房里几个玩得正嗨的大伯一点停止的意思都没有,我看莫北整理衣服,我转身就走。
什么体贴?什么温柔?呵——别笑死人了,送我上车不过是想确定我真的离开吧,刘小幺,你把这个世界想得多美好啊,你看过新闻台播放着某个村庄的幸福生活,说他们的风景山清水秀的时候会说他们平时一日三餐吃得有多艰苦吗。
莫北衣服没有整理都就跑了出来,他追上我拉住我的手,我转身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别碰我,脏!”
走廊上的服务员看了我们一眼后都纷纷低下头,不敢惹事。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出租屋的,脑袋很乱,全都是包间里最后的画面。光裸的女人,一脸坏笑的莫北,******还有一群又老又发福的大伯!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特忧伤,要是刘小惜看到我现在这样,一定会比我更难受吧,那家伙的表情总是变化多端,什么情绪都得放大又放大地用表情表达出来。
我有点沮丧,当一个重要的人变得和你记忆中的样子完全不同,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接受和反应了。让我像以前那样调侃他?“莫北,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座断背山,你的断背山呢。”天啊,这简直是说不出口的话。
天气反复无常,昨天穿短袖觉得微凉,今天一早得裹上大衣套上帽子,和莫北的联系仅限于短信问候,他没有找我,我也没有找他,或者他也不知道怎么面对我吧,我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玲薇找到我的时候,我准备上班,她整个人看起来像个老太婆,她全身都裹着大衣,行动缓慢,脸上的肌肤松松垮垮的,鉴于以前的对比,我被她吓得不轻,要不是她开口说话,我不敢相信我还能再见到她。
我以为她是找茬的,没想到她一声不吭把一张vcd带给了我,没有逗留就走了,我本来想问刘小惜的消息,他的电话在很久之前开始打不通,有多久我都忘了,大概是离开我一个星期这样吧。
看着玲薇弯着背慢慢走出院子的时候,我想过去扶她,最后还是忍住了。过去的一切事情都在这一刻释怀了,其实我有什么好在乎的,我到底跟谁过不去,不该死的人死了,该死的人还活着,玲薇不过是个爱上一个男人的勇敢女人而已,她没有错,谁都没有错,错的是我自己谁都不肯放过。
为了播放这张vcd,下班的时候我找了几家二手店,终于买到了一个性价比比较好的vcd视频播放器,自己搬到出租屋的时候,手臂都不像是自己的了,疼得要断掉的感觉。
按照二手店师傅教我的方法,试了几次之后机器终于有反应了,我把玲薇给我的vcd盒子打开的时候,发现上面放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串的阿拉伯数字,后面有一句话:化解仇恨就要趁早,别让时光磨掉一切,包括记忆。
我把vcd拿出来放了进去,电视里面一片黑暗,等了一会都没有反应,我以为是vcd视频播放器出了问题,走过去正想鼓捣这部机器,思量着等下搬回去怎么和老板讲退款的事情,电视机的屏幕景象晃了晃,我站在电视面前不动了。
“要是有机会活下去,你有什么愿望。”重症监护室里,拿着摄像机的人问。
“我想活下去。”躺在床上艰难地张开嘴说话,消瘦得整张脸都瘪进去,皮肤苍白得接近透明,就连呼吸,都成了让他难受的事情。
“你没有愿望吗。”
躺在病床上的刘小惜眼珠移动了一下,看向镜头,我看到他的眼睛是湿的:“就活着,我不想死,也不想孤独地活着。”
“你妈妈让我替你拍这段视频,你知道原因吗。”
刘小惜看向对方,艰难地“嗯”了一声。
“你妈妈说你想见一个人,你想对那个人说什么?”
看着镜头,他张开嘴,努力吐出几个字:“别……别让,我担心。”
仅仅长达几秒的手机视频,我一动不动地听着vcd视频播放器转动的声音,盯着电视剧,看着vcd内容一次次地重播。
那年的十二月,连绵的小雨下个不停,整个城市都被笼罩在一股压抑的气氛中,灰蒙蒙的天空犹如一个球包裹住我们,地面上的积水让人烦不胜烦。
我鼓起勇气用手机按照vcd里面的纸条号码拨打了过去,电话那头传来玲薇的声音,“喂,是谁?”她问。
“我,刘小幺。”
她意料之中般,“嗯”了一声,没有多大的惊讶。
……
……
撑着一把鲜艳的碎花伞,希望在昏暗的天气下让看到的人都能心情好上一些,我站在刘小惜的墓碑前,抬起头看了看下着毛毛雨的天空,我怀念晴空时飞鸟在空中盘旋。
雨越下越大,低沉地打在地面上散成些些水花,我越听越觉得雨水里伴着刘小惜的声音,听他哭泣着问我为什么不多在乎在乎他。
我多想再次听到他委屈地对我说:“姐姐你为什么那么不公平,你对哥哥好,为什么就不能对我也好,我是你弟弟啊,我才是和你有血缘关系的弟弟。”
小惜,姐姐答应你好吗,要是有下一辈子,我只待你好,只待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