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11月份便节奏便开始快了起来，各家券商的策略会都陆续举行。一方面，记者们都喊着累，但是另一方面，要是谁没有被通知到，又会心生疑惑，善良的会检讨自己，是不是什么地方没有做到位，或者哪篇稿子得罪了对方；卑鄙的会想方设法脑袋削尖了往会里钻，实在不行，也想着遇到机会，给对方一个教训。也有直爽的人，直接给券商PR打电话，为什么不请我，我们的报纸不好吗？我的稿件得罪了你们？都没有，为什么不请？
若是回答，要缩减开支——很好，肯定成为第二天的新闻内容，某券商开源节流，策略会捉襟见肘。
记者就是这么矛盾，也是这么不好对付。
连生不是这样的记者，连生当真是不想参加策略会；不过报社总是喜欢让连生去参加，每一次总能来个“搂草打兔子”，满载而归，带回来一堆新鲜话题。
两家的年终策略会都在深圳，连生这一次想逃都逃不掉了。而事实上，他有比策略会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这一段时间的调查，事件就仿佛是零散的拼图被一个个拼接成形，而与予之的相遇则为他提供了最为关键的一块拼图，有了这块图，之后的细碎缺口都一点点成形。
这一刻，可能全世界都以为他赵连生要去深圳，因为深圳有策略会。
想到这里，连生恶作剧的笑了。
麦子和连生在滨江大道上一家名叫天水恋的意大利餐厅碰面。外面的风很大，麦子透过玻璃往外看，黄浦江的游船灯火闪耀，虽然天气渐凉，但是滨江大道依旧人来人往。黄浦江的围栏边上，挤满了看船的人，隔着玻璃虽然听不见声音，却依旧能感受到那份喧哗。
连生如此殷勤也是头一遭，选了这么一个充满闲情雅致的地方见面。麦子一向自视是不爱花花草草，莺莺燕燕的人，更对浪漫情调嗤之以鼻，如今看来都不过是“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的心理作怪，而今沉浸在这样的气氛里，麦子还是满心欢喜。
而在连生看来，只是觉得天水恋这样的餐厅比较安全，好过路边摊人多眼杂——对于周末的遭遇他依旧心有余悸，他几乎可以肯定，当时那辆路虎在跟踪自己，为什么要跟踪？很有可能跟自己目前做的调查有关。
更令连生不安的是麦子的安全。
或许，真的仅仅是一次小小的警告？他又想起予之的话，觉得也有道理……就这样忐忐忑忑，内心七上八下地跟麦子吃饭聊天，多少都有些心不在焉。
“累吧？连续三天跑策略会。”麦子表现得格外体贴。
连生勉强地笑了笑，既然她觉得他是累，那就索性真的让她这么认为吧。
麦子听到连生说要去深圳一周时，一脸的期待：“去深圳好呀，要是有机会去香港，给我带几样化妆品呗。”
连生一听，便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快饶了我吧，买化妆品！”一年前去香港的经历还记忆犹新，当时报社几个关系好的姐们儿分别列了清单给连生，上面写明了要买的化妆品、香水品牌，类型，用途，甚至贴上了化妆品的照片；另外还有哥们儿要给老婆带的名牌包包和墨镜；主编要给小孩买的饼干，编辑大姐要给刚出生的婴儿带纸尿裤。甚至，报社市场部风姿绰约的销售经理给了连生一个BAR的清单，罩杯大小都写得明明白白，让他照着去买。
那一次香港之行，简直是前所未有的劳累，也受益匪浅，至今连生都记得那些化妆品、包包、墨镜甚至是BAR的品牌，偶尔跟女人聊天，都能派上用场，曾经采访一家公司的市场总监，美女一枚，他居然能从对方喷的香水味道猜到香水的品牌，并且进而谈及目前最受亚洲女士欢迎的化妆品品牌，以及什么牌子的包包最适合办公室OL……当然，他没敢对对方的BAR评头论足，但是他透过对方的蕾丝长裙依稀猜到了BAR的品牌。
能让人刻骨铭心的旅行不多，但是那一次香港之行绝对令连生难忘。
现在麦子又提及带化妆品的事，连生脑袋“嗡”地就大了。
“我敢肯定，我答应了以后，你明天就会到公司里跟众姐妹宣布，我有朋友要去香港，大家有什么需要代购的，请列个电子清单。”连生一边说，一边点燃一支烟，“然后我会收到一大堆指示，化妆品、香水、包包、墨镜、腰带、胸罩、纸尿裤、零食、玩具，一应俱全。”
“虽然你非常有经验，但是你说的清单还不够完全。”麦子抿嘴一笑。
“什么叫不完全？”
“叶蓁蓁一直在问谁有空去香港，给她和未婚夫带一对卡地亚经典款的对戒。”
连生瞪大了眼睛，做了一个快要晕倒的表情，“叶蓁蓁就是那个水蛇腰吗？那我给她买，让她嫁给我得了。”
“瞧你那出息。”麦子娇嗔地斜了一眼连生。
连生“嘿嘿”地笑着，跟麦子絮絮叨叨说起了一年前去香港的经历，以博同情。
谁知麦子一脸暧昧，“你真的……真的能从BAR的大致轮廓猜出品牌？”
“你不知道她买了多少啊，我估计她把这两年要戴的胸罩都买了。我就在那里挑来挑去，还用手机悄悄拍了传给她看样式，OMG，丢人。”
“那你看看我穿得是什么品牌？”
“你好歹得给我看一下吧？你包裹得那么严实，我这哪里是看，分明是猜。”
“那你猜？”麦子不依不饶。
“维多利亚的秘密。”
麦子杏眼圆睁，“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只知道这一个牌子。她买了一箱子维多利亚的秘密。”连生强忍住笑意。
麦子捂住嘴开始是“吃吃”地笑，生怕嘴里的饭喷了出来，然后变成嘿嘿地笑，最后变成哈哈大笑，忍也忍不住。她甚至只要看到连生，就要笑，笑得肚子都疼了，眼泪都流了出来……
连生亦被麦子的笑所感染了，暂且放下了戒备之心，红着脸膛，微微地笑着。他心满意足地喝了一口面前的奶茶。
“对了，高坚离职了，”麦子突然说，“我终于明白了他老婆来公司闹事的缘由，是叶蓁蓁告密。如果你一直信任的朋友，到最后你却发现她并不是一个好人，你会怎么样？”麦子搅动着杯子里的奶茶，看似不经意却又无限感概地问。
连生淡然一笑，“好人啊……麦子，我问问你，你敢说自己是个好人吗？”
“我……”
连生扭头看她，然后摇摇头，“是不是觉得很难回答？因为根本就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好人。好比说我，你看到今天的我，是个好人，待人接物都有原则，正直正派，但是你可知道原来的我？很多人都是由原来的坏人慢慢变成今天的好人。”
“这么说，你能理解叶蓁蓁的所作所为？撵走竞争者，不惜一切上位？”
“我想我能够理解，这个世界很现实，一切都建立在物质的基础上，不是吗？我们终其一生的在追求物质的宽厚，然后在宽厚的物质基础上寻求着做一个好人。”
“就连连生也是这样吗？”
连生默然，许久才幽幽地说，“要不，你以为我的车子，房子是怎么来的呢？我已经35岁了，不可能一帆风顺，不可能没有阅历。说到最初的积累，总是带有一些些边缘色彩。我也曾经接受过企业的钱财，帮助对方写宣传软文；也曾经在金钱的利诱下，打消了很多挖掘了很久的选题；也曾经跟着几个朋友一起，说好听点并肩作战，说不好听，狼狈为奸，利用媒体平台制造对自己有利的舆论……我的底线是，不利用掌握的新闻勒索钱财，也不依靠记者的采访资源为自己牟取不义之财，也就仅此而已。只不过做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因此也就不露痕迹。”
“你现在还这样吗？”
“早就不了，因为我已经用不着这样的方式赚钱了。”连生点燃一支烟，陷入到深深的回忆里。“不论企业或者个人，原始积累总是伴随着不顾廉耻。”
麦子咽了咽口水，一直以来，她所思想的连生的过去，今日他毫无顾忌地直言倾诉，却是让她恨不起来。
“麦子，我相信你也有不为人知或者不愿告人的过去和阴暗面，你不用担心别人不能接受，所谓的‘真相大白’原本就像是一个谎言。原本这世间就没有完美的好人，既然自己都不是完美的，我们也不能要求对方是个好人，只要——”连生顿了顿。
“只要什么？”
“只要遇见了那么一个人，愿意为了她从此做一个好人，那样就很好了。”
连生觉得自己似乎说得太多了，不小心将自己的心思都表露无遗，他有些讪讪地，掩饰似的扭头望着对面灯火通明的露天咖啡馆，虽然气温渐寒，但是亮如白昼的露天咖啡馆依旧客满为患，灯下靠近连生的位置坐着两个人正热切地讨论着什么，两个熟悉的侧影，连生对自己的视力绝对自信，那是许由缰和张振坤。
他的心脏跳动猛地加速。
麦子是坐了旅游大巴到了天目山风景区的，然后再打了个出租，在健慈儿童天堂门口下车时，她用手机拍了一张儿童天堂大门的照片，发给了连生。尽管连生在临走之前一再告诫她不要轻举妄动，但是她早晨听到若离的分析之后，还是按捺住内心的冲动，一定要来这里将一切调查个水落石出。
凭直觉，麦子觉得这天目山风景区应该就是这一系列故事终止的地方。
“我觉得健慈儿童天堂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若离的话还在耳边回荡，令麦子想起来就不寒而栗。
前一天下午，星巴克。
若离听到麦子问及“皑皑”，表情诧异，又有几分惊恐。
“你是怎么看到那本记事本的？”“就摊开在书桌上？”“ho！我走的时候忘记放好了，你不给我整理好，居然还偷看了！”
若离口头上虽然在埋怨，但是并没有特别的生气。
“若离，我只想知道原委，为什么这个记事本上会有李尔雅的照片？”
“这是我采访过的一位怀疑自己身世的人交给我的笔记本，他说这是他妈妈遗留下来的唯一的东西。”
“怀疑自己身世的人？”麦子有些疑惑。
“据说是在一次车祸中父亲负伤，要给父亲输血的儿子偶然知道了自己与父亲并非亲生……”
“他是国恩医院出生的？”
若离点点头，脸上的表情相当复杂。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追查这件事，这孩子当年出生时候严重缺氧，你知道是谁为他做得急救手术吗？”
“谁？”
“你想想呢？”
“许健慈？”
“Bingo！”
麦子将头往后座上一仰，双眼一翻，“又是许健慈！”
“非但如此，当年为他母亲接生的医生正是健慈妇幼保健院的院长韩志庆，你会作何联想呢？”
“那本笔记本被撕去了一部分，难道跟国恩医院，健慈集团，许健慈有关？”
“我觉得很有可能，许健慈和韩志庆当年都是国恩医院的名医，李尔雅那时候还是国恩医院妇产科的护士长，2002年，许健慈从国恩医院辞职成立了健慈医疗器械公司，2008年韩志庆被许健慈邀请联合创立了健慈妇幼保健院，尔后是健慈康复中心，健慈儿童天堂福利院……一个强大的集团公司在短短的不到十年时间建立起来，而健慈医疗器械还在五年前顺利上市……”
麦子听若离一字一句说得头头是道，想不到若离居然将健慈集团的历史了解得如此详细。
“据这个怀疑身世的人告诉我，他通过亲子鉴定之后发现，他与母亲也并无血缘关系，这说明什么呢？”
“错位了血缘关系，国恩医院，许健慈……”麦子喃喃地。她蓦地想起位于天目山的健慈儿童天堂，在她的印象里，李云志似乎在某次上市公司调研中拜访过健慈儿童天堂，只是他回来的反应比较淡然，认为那里仅仅是一个儿童福利中心，并无特别之处。
但是话说回来，如果说有什么地方与孩子有关的，就是健慈妇幼保健院和儿童天堂了，没有血缘关系，就很有可能是领养的——这就跟儿童天堂联系了起来！
“健慈儿童天堂！”麦子和若离异口同声。
“或许我们应该到儿童天堂走一次。”若离提议。
“那就明天吧。”麦子有些迫切。
“明天我不行，我们栏目与XX基金合作在南京有个巡回报告会。等我回来咱们一起去，也不急在这两天。”
麦子沉思半晌，没有表示同意和不同意。
“若离，既然话都说到这里了，咱们也是好姐妹，我想问你，你跟许由缰到底是什么关系？”
听得“许由缰”三个字，若离似乎打了个冷战，“我和他？你说什么呢？”
“三亚，你和他，我们都看见了。”
“你们？还有谁？”
“你别管还有谁，我只问你们的关系。”麦子有些急躁。
“算是恋爱吧，起初也就是客户关系，你也知道，健慈股份买断了我们一个上市公司专栏，投了一大笔钱。后来相处下来发现人还不错。”
“就这样？”
“还能如何呢？他虽然跟健慈集团有关，但是不能说他就是坏人吧。我们调查归调查，我不想涉及到他。”
“不涉及，怎么可能呢？”
“对了，你那天泳池惊魂，你有什么头绪没有？你觉得像是谁？”
若离脸色一变，垂下头，不说话。
麦子对她的态度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就此打住这个话题。她正想开口，突然听到若离很虚弱的声音：“在我认识的人当中，水性最好的只有许由缰了，他有潜水员证。”
若离没有时间，麦子决定孤身启程。她原本打算在临走之前将此事跟连生沟通沟通，或许他能想出更好的计划。但是一路上给连生电话都是关机，这让麦子非常不解。按理说，就算是在飞机上，这几个小时过去，他也该开机了才对。她只得将自己的行踪一一留言和拍照，用短信的方式留言给他，希望他开机之后能够看到，并且赶过来与自己汇合。
一到天目山，这里的风景倒是令麦子为之一震。儿童天堂建在山谷的一片平地上，山水环绕，几栋精致的小楼，不像是什么儿童福利院，倒是更像富裕人家的别墅。将失去父母的孩子们汇集到此，确实是善事一桩，而且这样风景之下成长的孩子，想必也该是灵气十足的吧。不明白的是，怎么能有这般狠心的父母，能将自己的孩子都弃之不顾。
一想到，这栋儿童天堂属于健慈集团，而健慈集团很有可能与一系列的人命案有关，麦子就不寒而栗。她一路上都在说服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只不过是个案而已，而若离遇到的那位怀疑身世的人也未必真的与许健慈、李尔雅有关。
但是她也觉得这样不太可能，不仅如此，早就有微博爆料说过，健慈股份早在2001年之前的财务数据都查不到，公司的资金积累是个迷。或者……公司的资金积累，有一部分就跟这个儿童天堂有关呢？
主楼非常具有现代儿童气息的，由鲜亮的红黄蓝三色构成。外形就像童话里的城堡，有黄蓝相间的尖尖的屋顶，就好似阿凡提的帽子；有红色的圆柱形楼身，形状各异的窗户，一切感觉都非常有趣。
麦子跨进大门，一个门卫凶巴巴地窜出来，“做什么的？没有看到牌子‘闲人免进’吗？”
“我是想来看看这环境，计划领养孩子的。”麦子撒谎一向是手到擒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是嘛？有没预约？”门卫虽然口气缓和了不少，但还是不依不饶。麦子端详他的模样，神情，觉得这位五十上下的中年男人，像极了网络上流传的沙皮狗。
“哦，预约？还要预约？我不知道哇。哎呀，我这不是白跑一趟嘛。这位叔叔，您可得帮帮忙，我上海大老远来的，不容易。”麦子的行为极其夸张。
“现在这年头，拐卖孩子的人贩子多了，我们平时都是不放人进去的。看到没有，这里有摄像头——”
“叔叔，行行好。你看我这样像是人贩子吗？”
“你这话说的，谁脸上还刻着人贩子三个字不成？”门卫真是恪尽职守，说什么不让麦子进。
“如果是这样，就让负责人，嗯，院长出来吧，我跟他谈。我是诚心想领养一个孩子，我连资料都带来了，没想到遇到你这么个不徇私的门卫大叔。”正说着，从里面走出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人，打扮得体，一身灰色毛衫衬得气质很好。
“老袁，怎么搞的？楼上就听到你们门口这吵啊吵的。”
“这位是？”麦子很热情地迎上去，平日里做惯了PR，最拿手的就是这一套，“这位老师，事情是这样的，我……”
麦子亲热的挽住女人的胳膊，故作神秘地低声跟她说话，透露一点点可有可无的私密信息“老师，这样的，我因为子宫畸形，治疗几年还是没什么用，结婚多年也没有个孩子。前几天跟老公商量到孤儿院领养……这不，来了，但是我事先不知道有预约，而且对这些方面真的不熟悉。”
“啊哟，这确实很作孽哦，看你年纪轻轻地，怎么搞成这个样子？”这一招果然有用，这中年妇女听到麦子编的“不孕不育”的秘密，生出几分同情，就好像是麦子跟她分享了一个秘密之后，她们就成了自己人一般。
“先天的，肯定是上辈子做了坏事。”麦子低眉顺眼地回应，让老师更生几分同情。“老师，怎么称呼您？”
“我姓江，是这里的副院长。”
“哎呀，我可是运气好呢，之前跟门卫大叔好说歹说，他就是不让进，也不给我找领导，这我还因祸得福了，谢谢江院长，我来这里，就是想了解一下领养环节的情况，另外也想看看孩子们生活的环境。”
“跟我来吧，我跟您先谈谈收养孩子的条件，也聊聊你和你老公的现状，适不适合收养。然后再领你各处看看，对我们这里情况了解一下。” 姓江的女人拉着麦子往楼里走，同时转身对着沙皮狗似的门卫使了一个眼色。
麦子并未察觉，因为这番话正好说到麦子心坎里了，她所想的就是要在这里各处转转，在她想来，一处地点若是有贩婴的嫌疑，必定会有接头的地方，而所谓的领养规则中，可能会涉及到费用问题，很有可能加大资金量，漫天要价，最后就是卖孩子。
儿童天堂里面也是用红蓝黄三种颜色为主基调粉饰的颜色。麦子走进去便有置身童话世界的感觉。跟幼儿园相类似，这里也按照孩子的不同年纪分了大中小班，还有更小孩子上的小小班，另外，还有两个婴儿房。
麦子不由地感叹，“这些宝宝太幸运了，这里是我见过的条件最好的福利院。”
江院长笑着点头，“许老先生很重视孩子的教育，对孤儿也非常爱护。一般来说，我们这里的孩子，在5岁之前都能被领养，而且我们也对领养家庭有严格的考察，甚至是对家庭的资产也都要做调查。”
“资产？”
“是啊，我们确实不希望孩子从这里出去以后，要在贫穷的环境里受煎熬。”
“你们对资产的要求是多少？”
“一个家庭的可支配资产在500万以上。”江院长很迅速地作答，“你可能认为这个条件太苛刻，但是不可否认，现在的社会就是如此，贫穷的人各方面受到歧视。另外，我们还要求收养人婚姻健康，我们拒绝单亲收养。虽说现在离婚人士越来越多，但是我们并不希望孩子一开始就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
麦子终于明白为什么刚才门卫会对自己那种态度，因为这里的收养条件非常苛刻，都是针对有钱人，所以领养流程里，最开始都会预约，预约的同时，这里的员工就会对收养人的资格进行调查，包括资产、社会地位、职业等等。
“如果说，收养人在收养了孩子以后，又生育了自己的孩子呢？这样可能产生出待遇的不公平。”
“这也是我们考虑到的问题，所以我们这里收养的另一个条件就是，收养人已经丧失生育功能。”
麦子心想，收养的条件还真不少，符合这种条件的，基本上就是社会成功人士嘛。普通老百姓家庭，谁收养得起。
“这样的福利社，残疾儿童应该也不少吧？”
江院长点点头，“确实不少，但是大部分轻微残疾的，我们也都安排在普通班级上课和生活，只有一些严重残疾，如瘫痪、盲聋哑、脑瘫等，我们会有另外的安排。”
“另外？”
“盲聋哑儿童，我们在他们学龄以后，便会联系相关的盲聋哑学校学习，当然，这里还是他们的家，他们依旧在这里住。瘫痪或者脑瘫，我们在疗养院有相关的康复性治疗，我们也有固定合作的学校，以供他们上学。前些年，我们这里一位生下来就没有双脚，被父母抛弃的孩子，考上了北京大学。政府甚至花钱给他安装了最先进的义肢。”
麦子听得肃然起敬。
这时江院长的手机铃声响了，她对麦子递了一个眼神示意失陪。麦子站在一个班级的门口，从玻璃窗向里望。这应该是一个小小班，孩子约莫2岁的样子，都非常可爱，女孩子都穿着花格子毛衫，扎着小羊角辫；男孩子都穿着深蓝色毛衫，理着小平头，他们此时正在做游戏，不时发出“咯咯咯咯”的笑声。
麦子深呼吸一口，回想着刚才江院长的话，看着这世外桃源一般的福利院，她总感觉这非常不自然。因为过分完美，所以才令人起疑。
此时，江院长已经接听完电话，在背后冷不丁地问，“小姐，您还有什么需要了解的吗？”
“呃，”麦子被吓了一跳，定了定神，然后她心里升起一个疑问，“按照你们的收养条件，符合的人应该不多吧？”
“这样的人其实很多，只不过大部分人难以启齿，一方面无生育能力是一件丢份的事；另一方面，谁愿意外人知道自己的孩子是收养的呢？”
“你们会签订保密协议？”麦子追问。
“是啊。那是肯定的。否则，谁还会来这里选择收养对象呢。”江院长这句话完完全全像一个商人。
麦子外窗内看，那些漂亮的，可爱的孩子，他们在这里接受好的条件，养尊处优，就好像是被养肥的小鸡小鸭，然后接受成功人士们的挑选，最后像商品一样被贩卖。
但是，这对他们的命运来说，未必不是一种好的安排。有的人，奋斗几十年，甚至一辈子，脑袋削尖了都想进入那个阶层，但是他们，虽然身为孤儿，却通过这种方式轻松地进入到社会食物链的顶端，变成人人羡慕的“富二代”。
这里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富二代”工场？
早在几年前，麦子就听同事说过，在各大城市里，都有一些类似于“富二代”工场的学校，除了教孩子们文化知识以外，还要传授高层社会热衷的艺术文化以及体育活动，除了基本的钢琴、绘画等等以外，还有马术、高尔夫等，另外从小就灌输等级观念，在礼节方面开始培养……
麦子一直质疑这种教育方式，为什么不能给孩子一个自由成长的空间呢？难道这样的童年才有意义？
如果是这样，她宁愿不要养尊处优的生活，她热爱自己的家，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兄弟姐妹，自己所生活的环境虽然并不富裕，但是却充满了平凡人的欢乐。生而为人，已经失去了很多自由，为什么还要人为的，从幼小的童年开始，就将其所能拥有的孩童的天真和自由都一点点剥离呢？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麦子隔着玻璃窗看着嬉笑打闹的孩子们，先前的观念一点点在动摇，这样的童年未必不幸福，因为他们以为所有人的童年都如是。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但不幸的家庭各不相同。麦子对着自己摇摇头，幸福也分很多种，幸福的家庭也不见得相似，贫穷人家有贫穷的幸福，星星就是钻石；而富裕人家有富裕的幸福，金钱铺路，锦衣玉食。
这些失去父母的孩子，不论如何，他们能幸福就好。
“江院长，您去忙您的，我想在这里走走，看看这里的环境，和孩子们生活的状况，可以吗？”麦子对江院长提出请求。
“这样，我让我们这里的助理小倪陪你吧，有些情况可以给你介绍介绍，另外，她会指引你填写收养资料。”
“好！”麦子很想说自己的资产可没有500万，但是她也清楚自己来此的目的，并不真的要收养一个孩子。同时，她也在想，这江院长难道真的没有看出来自己就是个“穷**丝”？500万的资产，就她这小白领，麦子内里笑破了肚子。
但是麦子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当细眉细眼的助理小倪领着她在儿童天堂的一座独立的小平房里看到那些脑瘫孩子的时候，麦子几乎要吐了出来。
“这些孩子有的是生下来就是脑瘫，有的则是父母在喂养了几个月之后发觉是脑瘫，便遗弃在医院了，我们儿童天堂会将孩子收养过来，同时进行康复性治疗。”小倪对麦子介绍说。“现在您看到的都是长大的脑瘫患儿，其实你到育婴室看的话，脑瘫孩子与正常的孩子相比，反差并不大。”
“康复性治疗有用吗？”
“有用的。而且，您想必也知道，我们董事长是神经外科的专家，近几年也一直在做这一方面的研究，所以，我们这里接收的脑瘫患儿会比别的福利院要多。通过康复治疗病情缓解的也不少。”
“怎么个缓解？”
“几个方面吧，运动能力、自理能力、语言、听觉、社交等等方面。同时，一部分脑瘫孩子的骨骼有畸形的，我们也会通过骨骼矫正手术来治疗。”
“有作用？”麦子将信将疑，她一直认为，如果孩子是脑瘫，那就完全束手无策了。
“当然有作用，我们这里有的脑瘫孩子都能够正常去学校上学，成绩也不算差哦。”小倪声音里充满了自豪感。
麦子发现，跟小倪谈话，似乎没有什么隔阂，而刚才的江院长，一双眼睛就像两把匕首似的，看得人浑身都疼。
“看来你们董事长很精心啊。”
“可不是嘛，董事长每隔几天就会来看一次，对脑瘫孩子的状况非常关注。有些手术，甚至他亲自上阵。”
“手术？”
“嗯，董事长虽说这些年都在做管理方面的工作，但是他一直还在医大担任名誉教授，遇到疑难病症和棘手的手术，他还是会亲自上阵。”
麦子倒是第一次听说。难怪这些年人们都鲜见许健慈一面，看来他还是以医生职业为主，至于他偌大的健慈集团，现在看来，主要是他太太李尔雅在打理。
他对脑瘫孩子如此关注，真的是医者仁心？
麦子瞬间闪出这样的疑问。此次前来，原本是想找到这里的黑幕，或者通过观察看看有没有可疑的地方，谁知就像是在观看一场慈善表演。所到之处，都是对孩子们无微不至的关怀，甚至触角已经延伸到了收养人的条件。而对脑瘫患儿，这里也给予了最好的人文关怀和医疗条件，麦子看着这个小平房内的设施条件，确实很好，甚至每个教室，都采用了不伤人的泡沫、塑胶质地的桌椅，避免大脑发育不健康的孩子们磕碰。
麦子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目的，先前的理解是不是有误。即便像笔记本里描述的，何姐为不能生育的丧子妈妈送去一个男婴，也可以看作是一种善事。字里行间也可以看出，这家人的经济条件应该是不错的，在80年代，怀孕期间良好的饮食，科学的产检，似乎并不是家家户户都能够接受的，而这一家的孕妇能够如此精心的备产，应该是富裕人家——这完全符合健慈儿童天堂的收养条件。
正思忖着，是不是应该就此作罢，此时外面进来几个身穿医生制服的男人，对着小倪微微点头，然后指了指走廊尽头，小倪也暗示性的点头。
麦子想跟过去看个究竟，小倪连忙用手拉住她的胳膊，“这个是不能去看的。”
“为什么？”
“我也不太清楚，定期来为脑瘫孩子检查吧。”
“这也保密吗？”
“保密。至少我这个层面的员工都是看不到的。”
麦子心里疑窦丛生，小倪或许看出了她的疑虑，立马说，“这样的，定期为脑瘫患儿做脑部检查，仪器什么的都非常重要，而且也不希望受外界的干扰，所以，我们这里这部分程序是不对外开放的。”
麦子点头，不再与她纠结此事，她看出小倪这丫头很伶俐，但是对这个儿童天堂了解也就及表面而已，再坚持要跟进去看究竟，就是难为她了。
“我领你去填写收养表格吧。”小倪提议。
麦子点头，“填写完毕，你们会对我的条件做调查吗？”
“会做一些简单的调查，收养程序比较复杂，填写表格只是第一步。”
“也就是说，填写了，也未必就能收养到孩子，对吗？”
“这是肯定的，我们对此有很严格的把控，毕竟要对每个孩子的将来负责。”小倪很认真的说。
小倪引麦子走到办公区，位置在“古堡”的顶楼，装修色彩不似楼下那般斑斓，采用了明朗的柠檬黄和粉绿色，倒是令人精神一振。
办公区正对着楼梯的位置，挂了一张全体员工的合影，然后的走廊上，则是每个员工的单人照，不是一本正经的工作照，而是类似于写真一般的风格照，麦子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些照片，她第一眼便认出了江院长，在照片下端，写着她的名字，江静萍；职务：副院长。而在她左边的相框里，麦子扫了一眼之后，目光便久久不能离开。
这个女人，就是她在笔记本的照片里看到的护士之一，除了李尔雅和汪雪萍以外的另一个护士。虽然照片年代久远，人物面目模糊，但是大体轮廓改变不了，圆脸，深酒窝，这些特征已经深深印在麦子的脑海里。
她移步回去，端详位于楼梯口的合影，缩小的人形照片与数年前的照片看起来就更为相似。
单人照的下方写着：何慕云，职务：院长。
原来，她才是何姐！
收养孩子的表格令麦子看得有些眼花。并且有指定收养人去专门的体检机构做全身体检，她也知道，收养人必须身体健康，有些疾病不适宜收养孩子。同时，麦子心里也明白，刚才江院长已经说了，收养人须是无生育能力的人，那么对收养人的体检应该也包括这一方面吧。
可以说，这健慈儿童天堂对收养条件已经做到了事无巨细的地步。也可以看出，愿意填写这份表格的人，也是收养心切。没有生育能力，又急需收养孩子的社会中高阶层，对保密协议应该更加看重，这样的话，完全能够利用这种情况对他们狮子大开口，或者说，根本不用狮子大开口，他们就会乖乖的掏钱——以慈善捐赠的名义。
这时，在一旁指导填写报告的小倪手机铃声响起，她拿起手机，“嗯，嗯”了两声，对麦子礼貌地点点头，便快步走出了办公室。麦子听见她的声音越来越远，她从门口望去，小倪在走廊的尽头，拐了一个弯，便看不见了。
麦子看着收养表格，心里说，自己估计一项条件都不符合，填写这个也就是一个幌子。此时，她眼前又闪出几个白大褂的影子，他们到底在做什么体检，这么神秘？她想了又想，探出头去看时，小倪的身影依旧没有出现，她蹑手蹑脚地下楼，路过二楼儿童学习区的时候，她小心翼翼地不让里面的老师看见自己。她沿着一楼的草坪边缘一直走，走到脑瘫患儿疗养的小平房，悄悄地，走向刚才几个白大褂消失的走廊尽头。
尽头是一个安全大门，麦子推了一下，居然没有锁。她推开大门，毫不犹豫地进去，发现这里又是一翻天地——如同一家正规的医院设置，一条长长的甬道，幽暗而安静。两旁是如同医院住院区一般的房间，她悄悄往房间里面看，发现里面如同一个育婴室，放着两个玻璃罩，玻璃罩里分别有两名被蒙着眼睛的婴儿，其中一个浑身插满了管子，而另外一个，只是在太阳穴部位贴上了接通仪器的管子，旁边眼花缭乱的仪器令人目不暇接。
麦子一连走了三个房间，都是类似的情形。直到她走到走廊尽头，两扇大门，如同医院的手术室一般，她探头张望，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她看到几个穿白大褂的人似乎在为一个婴儿检查，有人在观察仪器，有人在记录，有的人还在婴儿身上摸索……
这些婴儿是脑瘫患儿吗？麦子突然被这个问题吓了一跳。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从一开始，进入这栋平房以来，小倪就告诉她，这是脑瘫患儿的培育地点。并且指引她看了成长中的患儿。但是，小倪自己也说，在婴儿时期，除非经过特殊的检查，否则，是很难辨别健康婴儿和脑瘫婴儿的，而且网上资料也有显示，不是很多孩子都到了5个月以后，才显示出脑瘫征状的吗？
如果这些孩子都是健康的呢？
他们是在做实验？麦子浑身鸡皮疙瘩，如果是这样，刚才看到的脑瘫的儿童，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人为导致的呢？
这就是儿童天堂的秘密？
麦子不敢确定自己的猜想，这分明就是自己平时推理小说看多了的情节。她悄悄拿出自己的手机，想给这屋子里做检查的白大褂和婴儿拍几张照片，传给连生，或许他能够看出个所以然来。
在按快门的那一刻，身后一个人影飞速贴近，在麦子意识尚且清醒的刹那，她看清一张蓝白格子的手帕朝她的脸捂了过来——刺鼻的气味过后，麦子失去了知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