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少陵看着我，先讲起了他登场之时一身狼狈的原因。
“你回家之后，我越想越觉得那个所谓的转运罗盘看上去有些眼熟，于是就额外做了一点调查。那的确是汉代的墓葬品，但是却不只是普通的陪葬物那么简单。那个东西，其实和我们蛇灵、以及你们昝家一脉，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我听着杜少陵说这话，心里只觉得奇怪：严格说来，这一次是我自己找上沈房东，才惹了这一身的事儿。如果真的如杜少陵所说，沈房东一开始就和昝家有关系，那么，他当初又怎么会劝我不要租住呢？
如果不是我自己当初脑抽，他的房客早就换了一个人了。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开口询问，而是先让杜少陵继续往下说。
只听杜少陵道：“你之前所遇到的半蛇人，他们自称为女娲众。女娲众和昝家都和蛇灵息息相关，然而，昝家通过侍奉蛇灵获得纯净的血脉之力，并且代代隐世不参与世俗的争端，简而言之便是真正的蛇灵血脉。而女娲众，则是蛇灵之力的窃取者。女娲众唯一的追求便是自身的圆满，这种圆满可以是名、权、财，也可以是摆脱生老病死，甚至可以单纯的是想要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人绑在身边——总结说来，女娲众是欲望的俘虏。他们手中的力量全部都只为自己服务。”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么说来倒是也怪不了他们什么。”我皱着眉头，虽然不喜欢杜少陵口中所描述的女娲众，却也不得不为他们多说一句。
杜少陵恩了一声，脸上却并没有太大的神色起伏：“其实他们要做些什么我倒是管不着，不过蛇灵一族素来与世无争，这些人扯着别人的大旗四处为害，最后吃亏的还是我们。”
“那倒是真心的。”我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又问道，“你说女娲众的血统是窃取的？有什么标志呢？要说起来，我这个正统的昝家人现在不也一样变成了半蛇人了吗？”
杜少陵却皱起眉头，不满地看着我：“昝小之，你这话可是对蛇灵血脉最大的不敬。你昝家的血脉被激活之后，蛇化的特征是身体的鳞片、以及瞳孔和舌头的变化，只要勤加修炼、吸收世间的灵气和灵体，最终可以构成蛇灵外身，然而，自己却不会失去人类的身份；而女娲众则不同，他们所谓的蛇化是会变成你之前看到过的那个半人半蛇的恶心样子，简直就是对蛇类蹩脚的模仿。而且变成半蛇人之后，他们会渐渐迷失心智，最后成为私欲的俘虏。所以在我们蛇灵一族看来，女娲众不仅是最大的敌人、也是必须抹去的耻辱。幸好，女娲众的人数稀少、成为半蛇人的蜕变仪式的成功率又很低，这才没有让他们在陆地上泛滥起来。”
我耐着性子反复咀嚼着杜少陵所说的话，只觉得一时之间信息量太大，稍微让我有些晕乎：“女娲众的身份我明白了，可是，这和沈房东的事情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的问题很多，但杜少陵今晚却非常配合。他耐心地从头给我说起：
“据传，女娲众最早出现是在商朝末年。当时的女娲众不同于现在这些小打小闹的普通人，他们的手中货真价实地握有许多禁忌的秘法，甚至有一些连我们蛇灵一族也不曾涉猎过。这之中，就有一种罕见的转生之术，可以在临死之前，将自己的意念魂魄转移到一件灵异法器之上，等到再一次与人接触的时候，便可以通过夺舍的方式重生。”
我听了这话，先是心中一个激灵，但立刻就抓到了问题的核心：如果女娲众真的可以这样无限制转生，那就不会像杜少陵所说的那样人口稀少了。他们的所谓血脉之中，一定有着致命的弱点！
于是，我挑起眉头来揶揄他：“你不要这么耸人听闻了，岂不是故意在长他人威风吗？说吧，这劳什子的转生秘法到底有什么限制？”
“昝小之，总算你还不是太笨。”杜少陵看着我，忽然咧嘴笑了一下，亮白的牙齿和完美的弧度简直都够去牙科诊所的广告上当男模了。
这明媚的笑容看得我又是整个人一愣，脑袋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搅了一下，好半天才想起来本来要说的话：“我来猜猜看……这转生恐怕是有条件的吧？俗话说得好，八字重的人不容易撞鬼。另一方面，如果这转生用的道具一直不被人发现，里面的灵魂是不是也会日渐虚弱？更何况现在这个年代，墓葬品也不是说流出就能流出的。”
杜少陵被我一番话说得呆住了，看着我老半天都没有说话。
我心满意足地微笑着，瞪着他发出惊叹，谁知道这个毒舌的家伙吊了我半天胃口，最后却只是说：“昝小之，看来你还不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嘛，至少像是这种常识性的东西还是能够猜对的。不过我就搞不懂了，既然你有常识，为什么又会非要自己租一间凶宅来住吗？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做生命无价？”
杜少陵这话听得我咬牙切齿。我就算心里明知道自己的确是犯蠢了又自尊心过剩，所以才一时脑袋短路做出租凶宅的事情来证明自己的能力，可听到他这么说，我就是忍不住反唇相讥：“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生命诚可贵、尊严价更高？听没听说过士可杀不可辱？哦，估计作为一条蛇，这种高端的价值观对你而言有些太难了吧？”
我说完，狠狠地瞪了杜少陵一眼。他却只是浅笑，脸上的宠溺让我恼羞成怒的同时又有一点心如鹿撞，最后只能慌张地移开原本气势汹汹的视线，结结巴巴地问道：“好、好了，言归正传。沈房东的那个转运罗盘，是不是就是一件女娲众的转生道具？”
杜少陵点了点头：“罗盘的确是转生道具，不过，至今为止却从来没有被挖出来过，所以里面的魂魄原本已经十分虚弱了。但坏就坏在那罗盘的的确确有生财的作用，正是因为如此，才导致沈房东心思松动，最后被罗盘里的魂魄趁虚而入。不过就算是那样，那道魂魄也没有办法一开始就完全压制沈房东自身的意识，但是，要动手脚却还是可以的。”
我一听，顿时心中灵光一闪：“你的意思是说，沈太太吐血其实是这个女娲众干的？”
杜少陵终于露出了有些惊讶的表情：“昝小之，你今晚脑袋转得真是很快啊。我说，你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我听说发高烧的人都会短暂地变聪明，和回光返照差不多。”
“我说你别这么混蛋行不行？”我瞪着杜少陵，觉得他一会儿温柔体贴一会儿毒舌刻薄简直就像是精神分裂！
杜少陵对着我勾了勾嘴角，自顾自往下说道：“我查到了沈太太的出生年月，她并没有什么克夫的命，只不过自身的八字轻，换句话说就是那种灵感天生比较重的人。以她的体质，本来就会收到转运招财罗盘墓葬品性质的影响而变得虚弱下去，再加上那个女娲众转移到了沈房东体内，对她产生的负面影响就更加严重了。沈房东很疼爱自己的妻子，所以，那女娲众便顺水推舟地告诉他，只要将转运罗盘放在她的腹部，就可以帮助她好转，可实际上却是以罗盘为媒介，在吸收着沈太太的生命力从而来温养自身。”
我听到这里，心中对沈太太产生了无限的同情：“她是不是察觉到了沈房东有问题，所以才从家里逃了出去？”
“没错。”杜少陵点了点头，脸色凝重起来，“可惜那个时候已经太晚了，沈房东的意识已经完全被女娲众的残魂吞并。然而我刚才也已经说了，女娲众的天性贪婪，单单只是得到一具新的身体还不足以让他偃旗息鼓，尤其这位女娲众在汉代的时候担任的职位是皇家法师。所以对他而言，只有强大的力量和至高无上的地位才能够填一填他心中那贪婪的空洞。”
“难道，将沈太太封在有着美好记忆的小爱巢的墙壁里，也是他变强的一部分吗？”我听得毛骨悚然，心中已经完全推翻了自己先前所说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理论了：人为了自己谋福利并没有错，但是像女娲众这么残暴的可不在讨论的范围之内！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再不济也还有盗亦有道的说法，女娲众这种已经不能算是人了，而是蛇类与人类两个种族的劣根性的结合产物。根据杜少陵的描述，这些女娲众继承了冷血动物的阴毒和狩猎本能、又同时继承了人类的永不知足。
杜少陵点头，肯定了我的猜测：“封闭七窍、又将罗盘植入她的尸体之内，这样就将沈太太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怨气容器。如果我没有猜错，她应该是在还活着的时候被封堵住眼耳口鼻、又钉入墙壁之内的。转运罗盘原本是灵器，被女娲众这样亵渎玷污之后就成了一件阴毒的法宝。你之前也看到了，住在这里的人不是伤病不断就是失去神智，这一切，其实都是因为被墙壁内的女尸将魂魄分割吸走的缘故。这些魂魄自动转移进沈房东、也就是那女娲众的身体内，帮助他变得愈发强大。就算是我，也是经过了好一场恶战才将其解决。”
杜少陵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忽然认真地看着我说道：“其实，不论沈房东这件事、还是之前车祸恶灵那件事，都不是直接针对你而来的。所以我先前才会说这一切与你无关，只是你的运气实在太好了一点，女娲众那么稀少，你都能够接二连三地撞上。更何况车祸恶灵幕后的女娲众已经知道了你和你腹中灵胎的存在，我才会改变主意，觉得还是将一切都告诉你为妙。”
他的话说道这个程度我总算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他们会以我肚子里的灵胎为目标出手么？”
“暂时应该还不会。”杜少陵摇了摇头，然后手一掏，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团血红色的灵体向我的腹部递了过来，“这是那个女娲众的灵体，来，乖乖地把它吃掉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