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东歌最喜欢的一件事,在周一早晨享受只有一个人的紫禁城。
故宫博物院工作两年,季东歌几乎走过紫禁城的每一个角落,最喜欢的还是太和殿前,白玉石铺就的广场。每到周一,故宫并不对游客开放,季东歌总会第一个来到故宫,站在空旷的广场上,对太和殿一声大吼。
这一声吼,不是因为故宫闹鬼的传闻,而是抒发内心的情怀,也为了吓跑那些生活在紫禁城中的小动物们。
片刻安逸后,再出宫门,骑车绕道神武门,进入工作的地方。
故宫馆藏一百万件历史文物,从文字到饰物各种品类都有,光是钟表就有俞五万件之多。在清朝时,康熙、乾隆、顺治都喜爱钟表,西方商人也就多拿钟表等物进贡,给予皇帝及后宫妃子赏玩。
因此,故宫中钟表收藏多为西方制机械,且中国历史上,大器要比小而珍更能体现皇室的权威。这些钟表在形制上,也就要比西方贵族的那些钟表更大、更重。
季东歌与师父两人,正是故宫中仅存的两位钟表匠人。
金属机械等物时常需要维修,紫禁城中唯一流传下来的手艺,也仅仅钟表修缮这一项而已。季东歌能够在两年前被师父选中,至今他都十分感激。
“东歌啊,我再过几年就要退休了,你要替为师将这门手艺好好传承下去。”
这是师父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在老匠人的眼中,将这些快要失传的手工艺传承下去,就是对老祖宗钻研出这门手艺最好的报答。
“师父,这是我应该做的,倒是您身体康健,现在就说退休,有些早了吧?”
季东歌笑嘻嘻的回答,一口应承着老匠人的交待,一口恭维的话也信手沾来。
“就你贫,快给我认真工作!”
师徒两人相处,一直都是如此其乐融融。
这在故宫博物院十分常见,这里有精通各行各业的匠人们,修复木制品、修复金属制品、修复丝绸制品等等。匠人们一直都是师传徒、徒再传徒的模式,一直维持了将近九十年,从上世纪二十年代中叶到如今。
“说起来,明年就是建院九十周年,距离今天还有十七个月,院长让我们把九十周年文物展的展品陈列上去,你和我一起参谋参谋。”
季东歌抬起头,电子表上面显示:今天是二零一四年三月九日。可不正是距离故宫博物院建院九十周年,二零一五年十月十日整十七个月吗?
“钟表类至少要十件新的展品,我们仓库里还有一万多件钟表,选十件出来修复,到九十周年展要让它们能走能动就行。”
说是能走能动就行,但这些文物钟表都是西方进贡清朝廷皇帝的物件,每一样不仅大而重,同时也是颇为精妙的机械,一些鎏金的动物、纺织娘、画舫、乐器,这些并不仅仅只是钟表上的装饰,在整点报时的时候,这些装饰都是会表演的。不然,皇帝和后宫娘娘们怎么会对一件机械青眼有加?
如此说来,一件半米见方的时钟,上面专司表演的小机械或许就有几百个。时间久远,这些小机械都在仓库里堆灰尘,早已经锈了、坏了、不准了,都要依靠钟表匠人来进行修复。
光是修复这样的一方时钟,就要耗费一个匠人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时间。
“其实,北京这儿,我一个人就可以搞定,”师父慢条斯理的声音,悠悠传来,季东歌正在调整一块怀表的精准度,“前几年我们修了那么多钟表,大型的也有几件,我再找一两座时钟就行。”
“嗯?”
季东歌抬起头,不知道师父话里话外有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师父扶了扶放大镜,他正在干一个精细活儿,“南京故宫那边也上报了一座展出时钟,在南京展出……物件儿有点大,他们束手无策,院长点了你过去帮他们修一修。”
这得是出差了,到南京一趟,来来回回两天,再加上修理大物件,还不知要多久。季东歌估计着,少说也要三四个月,他有些舍不得紫禁城里的人和物。
“修好了也是大功一件,据说是明代开国时,民间匠人制作的座钟,时钟里面有一个大型‘擒纵器’,你不是一直想要见识一下吗?”
听到这些,季东歌才开始心动起来。
中国古代的擒纵器有别于现代小型旋转齿轮,是最早出现于唐,出现在浑象仪中,为浑象仪提供动力,后在北宋仪象台上也有出现的大型机构。是一种利用重力及水力来达成计时目的大型器械。
归根,这是一种人类文明早期的齿轮。没有中国先贤发明的齿轮,现代机械根本无从谈起。
为节省一点时间,季东歌直接飞到南京,见识到这个大型时钟。
确实配得上大型两个字。
这方时钟占地超过九平方米,通体铜制,外表鎏金,光是钟座就高两米,加上上端俞六十厘米的钟面,整个正方体成型,少说也有一吨的重量。
“这个,成器于明初,叫做‘通天钟’,是太祖朱元璋,为他大儿子建制的,”南京故宫负责人,为季东歌引路介绍,末了指向时钟座上的花纹,“你看,这些花纹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刚刚离得远,季东歌只看到‘通天钟’的大致形状,走近后,才发现钟座上布满精致的浮雕。
浮雕的内容,是古人祭天请神的祷文,还有表达同一个意思的图案。
季东歌稍微思索,就理解负责人话外的意思。
朱元璋大儿子朱标,出差陕西回来后,一病不起。太祖便为皇太子建造这么一座‘通天钟’,祭天续命。
时也命也,在古人眼里,时钟就是寿命,时钟停止,寿命也就到头了。
估计朱标死的时候,制作这个大钟的工匠,也一起为他陪葬了吧?
“修复这个‘通天钟’大概需要多久呢?”
这个负责人是个生意人,他关心的是,“通天钟”修好后,能够为博物院带来多少门票收入。毕竟,博物院是一个庞大的机构,要维持正常运作,需要大量资金。虽然有国家拨款,但博物院中各项历史研究,花钱就如流水一般。
季东歌用工具,仔细测量‘通天钟’的各项数据。
最后得出的结论,想要修好它,可是一个大工程。
修缮文物,尤其是像钟表这样的机械,不仅包括恢复文物的外观,还包括恢复文物的功用。
‘通天钟’经历几百年的风霜雨雪,浮雕图案已经凹凸不平,好在古人鎏金工艺十分了得,外层金漆并没有脱落,但想要恢复原貌,不亚于重新雕刻。
这仅是外观上的‘恢复原貌’。
‘通天钟’核心‘擒纵器’,使用水力驱动,导致时钟内部,环境潮湿,导致零件上,都是红绿蓝三色的斑驳铜锈。要除去这些铜锈,让时钟重新运行,千难万难矣!
“修好‘通天钟’,和重新制作一个‘通天钟’的难度想当,我估计,至少需要十五六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