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个月的工作,让季东歌技艺提升不少。
“通天钟”的整个修复工程已经完毕,耗费的时间,比季东歌预估多出一个月,但好歹可以在周年文物展,对大众开放展览。
“倒入足够的水,就可以动起来。”
擒纵器的工作原理,将水从高处倒下,带动齿轮,再用重物将水抬高,水流继续流下,再次带动齿轮,钟面的刻度也就跟着,一刻一刻的跳动,循环往复。
季东歌的两个助手要比他年纪大,牵来水管开始灌水。
齿轮‘咔吱咔吱’响起,钟面上的刻度也缓缓转动,助手欢呼雀跃。
季东歌精神一整恍惚,像快要跌倒,急忙扶住钟座站稳,但周围的声音离他远去,钟面上的刻度开始逆向旋转。
两个助手穿插在季东歌身侧,季东歌想要伸手喊他们,然而不仅身体动弹不得,也发不出哪怕一点声音。
钟面上刻度逆向旋转的越来越快,助手们倒退着离开,季东歌看到已经被大自然推倒的墙,重新竖立起来,已经死去的人,活生生的在眼前走动,从老年变年轻,从年轻变小孩,从小孩变成襁褓……一代又一代,或书香门第,或兵戎见血,或冷落门庭。
历史的回溯还在继续,刀兵闯进院子,挥刀屠杀,一群老幼妇孺慌乱奔逃。其中有一个高贵儒士被一刀劈做两段,他活着的时候遇敌没有惊慌,遍地残肢血腥没有让他失措。季东歌默默见证,儒士的成长。
‘咔吱’
‘通天钟’忽然停下来,开始正向转动。
“禀皇上,太子爷他……他薨了!”
黄袍加身、威严显赫的皇帝,在听到这句话,双眼昏黑,险些站立不稳。身旁小太监眼疾手快,一把搀扶住皇帝,一边着急的喊:“皇上,你要保重龙体!”
等皇上缓过神来,一甩长袖,大声喝道:“来人,把这个学艺不精、招摇撞骗的小人押入天牢,朕要诛他九族!”
季东歌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什么的时候,已经被两个身穿铠甲、腰间悬刀的军从,一左一右控制住双臂。
直到‘锒铛’入狱,季东歌依旧是迷迷糊糊的。
腥臭、昏暗和潮湿,逐渐让季东歌清醒。
天牢,不是一个好地方,正常的人,都不会喜欢留在这里,留在这里的人,也都变的不正常。
“呵呵呵,我为什么留在这里?因为他们说我杀人了……我不仅杀人了,我还要杀了你……吃了你!”
疯癫的笑声和咆哮,从几根木头分隔的隔壁牢房传来,那是一个看上去只有二十岁出头,并不比季东歌大多少的女子,只是她此刻披头散发、浑身伤口,显然这是一个屈打成招疯了的人。
“大爷我好久没有玩女人了,白嫩嫩的小哥,你过来,让大爷赏你一口奶喝。”
走道对面的犯人一直叫嚣,季东歌怎么看都觉得厌烦,干脆向干草堆躺下,清理头绪。
这不是在演电视剧,也不是在拍电影。
季东歌真真切切,来到数百年前,明初太祖建洪年间,这一年皇太子朱标病危至薨,这一年朱允文被定为皇长孙,成为皇位的合法继承人,这一年也是燕王朱棣,暗中图谋帝座的开始。
这一年,太祖将最后的前朝余孽、当朝奸臣肃清,是明代这一本精彩故事的开始。但,季东歌在故事的开始,就被判处死刑,心中多少有些无奈和害怕。
‘铛铛铛’
狱卒不耐烦的敲打牢门,提醒犯人的注意:“狗东西,出来吃饭!”
季东歌接过碗筷。
碗里只有一小团,脏的发黑的米饭,还有几根,看不出原料是什么的咸菜。
“噗”
一口浓痰飞来,不偏不倚落在季东歌手上的碗里,对面牢房的犯人哈哈大笑:“你喝不到爷的奶,就吃一口爷的啖液,以后这牢里,再没人敢欺负你。”
季东歌皱起眉头,他身高一米七五,举起碗筷也有一米二的高度,牢房中间隔着三米宽的过道,对面的犯人还可以准确无误的,将一口痰吐进直径不足十厘米的碗里。
这是个高手。
但他再是高手,季东歌也不愿意吃手里的饭。
天牢每天只有两顿饭,午时一顿,酉时一顿。季东歌虽已吃过午饭,然而那一点点米饭还不够塞牙缝的,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
饥饿是最难受的体验,刚开始还可以忍受,接下来会有一段时间饱腹感,短暂的饱腹感过后,大脑会产生强烈的进食愿望,这时候你想要做什么,都不能够集中注意力,尤其是无法入睡。
受到天牢几日的折磨,季东歌此时就处于这个状态。
无法入睡的状态,经历六七个时辰,精神上就会出现幻觉,再接下来,眼前无论出现什么东西,都会下意识的认为是食物,这时候意志不坚定者,不管是什么东西都会吃。
季东歌瑟缩在角落里,空气潮湿、阴冷,他紧紧裹着破被褥,眼前出现在故宫两年,平时和同事嬉笑打闹,大家都喜欢逗逗这个未成年的孩子。
“师父,我这是快要死了吗?”
季东歌父母早亡,在孤儿院里长大,十四岁那年在路边摆摊,卖手工制作的小玩意儿,被师父看中,领到故宫当起了钟表匠。
如此简单的人生,也不像是个能够当主角的命,季东歌也常嘲笑自己‘叶公好龙、痴心妄想’。
现在的遭遇,也正好说明这八个字正确。
幻想自己穿越成为主角,穿越倒是成了,主角却还八杆子打不着边。
他现在只是个囚犯,还是天牢死囚,再养一个月,到了秋天,就该人头落地,见他父母去也。
也不知现在死了,能不能见到父母,毕竟如今是明朝,距离父母出生都还有好几百年。
终日与孤寂作伴、老鼠蟑螂为邻的季东歌,又开始胡思乱想。
在这种环境下,人不是变成疯子,就是另外找到途径发泄。
季东歌也算是知道,隔壁的女人,为什么会发疯,对面的男人,为什么那么粗鄙,可不正是被这暗不见天日的墙壁、时不时拿犯人撒气的狱卒给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