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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丁四儿想起昨晚那个噩梦浑身就止不住打颤!

这天,丁四儿来到一门三孝——被史书称为二十四孝之一的姜公祠前,竟忽然发现一伙人,正在气势汹汹地捣毁这座宏伟建筑。这些家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绷起一张张阴阳脸,既吓人又令人生厌。姜公祠似乎很不情愿被这伙坏人毁掉,屋檐和椽子檩子倔强地抵抗着他们点燃的大火,迟迟不肯焚烧自己。这伙人不耐烦这样等待下去,像一群撵山狗似的朝房上爬。顿时,瓦片在“哗哗”地碎响,椽子檩子也在痛苦地“嘎嘎”地呻唤……

“住手!”丁四儿大声吼道:“这是孝子之乡,不准乱来!”然而,这伙阴阳脸毫不理睬丁四儿的吼声。瓦片儿继续在祠殿下碎响,椽子檩子仍“嘎嘎”地响着,好像在悲哀地哭泣着。

“抓坏人呀!抓坏人呀!”丁四儿向着孝泉镇街道上大声地喊着,一路朝前跑去……

丁四儿正跑着,一个披着头发的鼓眼睛瘦子,提着大刀快步朝他撵来。丁四儿拼命地喊着,跑着,一直跑过大沟桥。鼓眼睛瘦子在后面大声地喊:“站住!龟儿子你给老子站住!”

“抓坏人呀!抓坏人呀!”

丁四儿被鼓眼睛瘦子一把抓住,只一甩,便将他甩在了街中心。鼓眼睛瘦子凶狠地吼道:“你给我跑!我看你还跑不跑!”

丁四儿继续喊:“抓坏人呀!抓坏人呀!”

鼓眼睛瘦子仍然凶狠地提起刀吼:“我叫你喊,我叫你喊!”举刀就朝丁四儿的喉咙管砍去。

血,丁四儿颈上那鲜红的血便不断地向空中喷射……

今晚会不会继续做昨晚的噩梦呢?此刻,丁四儿一边用眼眼扫着德孝茶旅庄门口的街道,一边想着心事。

德孝茶旅庄位于德阳县孝泉镇桂花街的街口边,是坐西向东的几间平瓦房。下首是通往德阳县的官道;上首通大沟桥至姜公祠直通去绵竹县的官道;西边是花行街、半边街和忠孝场。这德孝茶旅庄,占尽了孝泉镇优越的地理位置。再加上老板张幺爷处事精明,经营有方,茶馆和住宿的生意十分兴隆。

丁四儿不一会儿便打扫完三个铺面前的街道,又到茶堂子内来打扫。此刻,茶堂子内的茶客已尽皆散去。这茶堂子的房子并不高,是几间平房,却有五十多平方米的面积。房中间屋里有两排柱头顶住正梁,通里面天井和围房有一道圆门,北边是两层小木楼的客房。茶堂子靠园子内南边有一间小屋,这就是德孝茶旅庄伙计丁四儿的住宿房间。现刻,外面街道上还很亮,茶堂子内已经渐渐地昏暗起来了。丁四儿顺手点亮了茶旅庄门眉上那盏灯笼,门枋上那副对联好像闪着光,好像在向路人招手似的:夜黑快投宿;鸡鸣早看天。

丁四儿打扫完茶堂子,便跨到了街中心。他伸直了腰杆,抬头望了望天空。那已打麻影子的天幕,像灰黑色鱼网缓缓地从空中撒了下来。霎时,夜雾也像浓烟涌进似的将丁四儿包围了起来。丁四儿站了一会,是希望能出现几个住客。今年才十五岁的丁四儿心里清楚,这德孝茶旅庄的生意好孬跟他有着密切的联系。他从苦难中走进德孝茶旅庄,就好像从地狱迈进了天堂。因此,很早就懂事的丁四儿格外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挣钱活儿。

丁四儿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这才感到今晚的雾特别的大。头发已经湿漉漉的了,好像捏得出水来似的。他又低头看看石板街,天上下的霜雾如同刚刚下了一场毛毛细雨,已将整个街面打湿了。

“四儿,咋像木头桩桩一样立在街上?”这是老板娘,人称张幺娘的老妇人在叫他。

“就关门了么?”丁四儿问道,随即便从大街上一步跨上了阶沿。

“先把火盖了”。老板张幺爷解下围腰,对丁四儿说道。

丁四儿跨进了茶堂子,来到圆门左边的炉灶前。这个烧开水的炉灶,靠墙边还立着一根烟囱。从灶内冒出的青烟,徐徐往烟囱里窜去。灶头上盖一块薄薄的铁板,几个圆圆的小洞里还从下往上串着火苗。几把长嘴开水壶,如列兵似的整齐地排列在铁板上。靠烟囱的当面,是一口大铁鼎锅,锅里还盛着满满一锅冒着烟的热水。丁四儿将灶旁边堆着的煤,用水浇湿后再用铲子,铲上湿煤盖住了正在炉中燃烧的炭火。

“幺爷,我关门了?”丁四儿回过头来,向正在吸叶子烟的张幺爷请示道。

张幺爷吸着叶子烟,一双很深沉的眼睛朝街上瞟了眼。然后,很遗憾地对丁四儿点了点头,同意先关铺板门。丁四儿将靠在里面门角里三个铺面的十几块铺板门使劲抱起,紧挨着扎在门槽子中。茶堂子里顿时就暗淡下来了,最后只剩下中间两扇大门,还半阴半阳地斜靠在铺板门上没有关了。

“莫慌关门。”张幺爷又叫住了丁四儿,将手上的叶子烟杆头,使劲在那双抱鸡母棉鞋上敲了敲,又在靠背的竹椅上伸了个懒腰,执意要坚决等到生意再上门似的。张幺爷嘴上却嘀咕不已,虽然昏暗的夜色中,谁也看不清张幺爷的脸色,只有那双眼珠在期待中闪发着幽幽的光亮。

“咋没得人来住旅店?肯信今晚又要被洗白了。”

“幺爷,等会关嗦?”丁四儿又问。

“慌啥子,慌?”张幺爷把心中的不快朝着丁四儿发泄:“若想把钱赚,先把行情看。勤劳天下无难事,百忍家中钱粮多。做生意,哪有那么撇脱。”

丁四儿再也不哼气了,让两扇门仍然半阴半阳地靠在那儿。这时,他也像张幺爷那样,悄悄地坐在堂子里头的竹椅上,耐心地等待着旅客的光临。

天黑定了,茶堂子里已经伸手不见五指。张幺爷这才站起身来,往圆门里走去,从嘴巴里给丁四儿留下了“关门”二字。丁四儿便将刚才两扇木板门移到门口,准备关门。这两扇木板门少说也有五十多斤重一块,丁四儿没有劲硬将木板抱起扎好,便将门板往门口移。当移至门口时,丁四儿猛然使劲,才将门垛子放在了木碗中。丁四儿的脸涨得通红。患过小儿麻痹症的左腿本来就比右腿小了圈,走起路来完全是个瘸子。现在需要两个腿杆都用力时,左腿却不担劲,右脚承担着重负,眼睛不断地冒金花。扎好后坐下来喘了阵气,才又扎第二块门板……

外面的雾,从门缝中往茶堂子里面挤。借着茶堂子里刚刚点燃的菜油灯的光亮,看得十分真切。张幺爷已经在茶堂子里摆好了饭桌,丁四儿拉过一把竹椅坐在了饭桌边。这时,张幺娘也从圆门内走了出来。她手里还端着一碟花生米和一个烧料子酒罐放在桌子上,对丁四儿说道:“四儿,给你幺爷斟酒,你也喝两口。人说:日行千里不出门,在茶堂子忙了半天,还真是很累哩。好在老头子如今有四儿这个帮忙,到还可以歇口气。四儿,你要好生学做生意,再过两年就顶得起这个茶堂子了。”

“还差得远。”张幺爷一边说着一边将菜油灯拨亮,将灯盏放在翻盖过来的茶碗上。然后,端起丁四儿给他斟的酒,猛喝了一口。他又用筷子挟起一颗花生米放在嘴巴里嚼着,接着刚才的话头说:“这人是活到老学到老,还有三分没有学到。我上回不是跟你说过,只这给熟茶客敬茶就很有个讲究,你收茶钱可不得乱收。第一个给第二个进来的茶客敬茶钱,你收了钱。第三个来了前两个茶客都在敬茶钱,你就只能收第二个人的茶钱。这样挨着来才不得得罪茶客。你全收第一个茶客的钱,他包包都收空了,他就不来喝茶了。”张幺爷说完,又喝了口酒。

丁四儿吃着花生米,认真地听着。恰巧,张幺娘又端着一份炒酸菜和一瓦钵干饭放在饭桌上,插进来说道:“四儿,你幺爷说这些都是经营茶馆的生意经。只要学到了家,哪有做不好的生意。”张幺娘又对张幺爷说道:“四儿是个阴性人,你说这些,他听了就会往心里装的,响鼓不用重锤。”

张幺爷又说道:“‘井淘三道出好水,人投三师技艺精。熟能生巧,巧能生精。’做生意这上头是一辈子也学不完的,我还没见过一听就懂行的人嘞!”

丁四儿点头答应着。他等张幺娘坐下,又给她把饭盛起。丁四儿给自己也盛了一碗干饭,只顾往嘴里扒着。现刻只有张幺爷一个人在品酒,但嘴里却断断续续地叽咕道:“先人板板,今晚硬是要被洗白么?”随即,他喝干了酒杯里的酒,把饭两三下扒进嘴里,咽进喉咙。他还没来得及把饭吞进肚子里去,便站起身来,经圆门到里屋睡房里去了。

丁四儿收拾了碗筷,正要去闩门。忽然,一个大汉山一般移到了门口。他一手就把门推开了,把丁四儿被吓得倒退了一步“哪……哪个?”

丁四儿的惊问声,张幺爷和张幺娘都听见了。终于有生意上门来了,两位老人喜不自禁地从圆门内跨出来。张幺爷看见,在昏暗的油灯光下,一位头戴瓜皮帽的大汉,已经站在茶堂子里了。

“住店的。”

张幺爷一步跨了过去,十分热情地说道:“稀客,请屋里坐。”

高个子大汉那双眼睛,迅速扫视了一遍昏暗的茶堂子。他见眼前只站着这三个人,就说:“张幺爷,今晚咋这么清静?”

“今晚你还是第一位住店的嘞!”

张幺娘补充道:“这锅里、壶子里的洗脸水、洗脚水还没有人动过嘞!”说着,她又去点燃了一盏菜油灯,给整个茶堂子增加了一倍的亮度。

“那今晚就住这里了。”高个子大汉摘下头上的瓜皮帽子,朝门外一招手,立即就有一个挑夫和一个戴博士帽的人相继从门外的石板街上跨了进来。

张幺爷看见眼前的阵仗,晓得这几个人有些来头,肯定不是一般化的住店客人,便立刻回过头来对张幺娘说:“把客人安排住上房”。

张幺娘便对瓜皮帽说:“上房在里头,请跟我来。”于是,高个子在前,挑夫紧跟,博士帽在后,三个人警惕地跟着张幺娘,朝圆门内走去。

张幺爷对着博士帽的背影说:“把东西就放在底下平房嘛!”

博士帽回头轻声说:“老规矩,货不离人嘛,就放在楼上。”他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对张幺爷说道:“张幺爷,今晚楼上就不安客人啦,上面的住房我们都包了。”一边说着一边从他的长衫子衩口处,伸进手去摸出两块银元,回过身来放在张幺爷的手掌上。

“那有啥说的嘛!浇禾浇根,交人交心。凡来我这里住店的人,就是我张某人的朋友。”张幺爷喜悦地说道。待几个人都上了木楼,张幺爷便急促地对丁四儿说道:“关门,快些关门!”

丁四儿把门闩了,这才端着那盏菜油灯,朝靠圆门外茶堂子里面那间小屋走去。

在夜幕笼罩下的孝泉镇大沟桥外范家院子。

这范家院子,虽然只是几间四合院瓦房,但主人范世贵却是卿家包舵把子卿廷华的兄弟伙。卿廷华的小老婆添了儿子,便在卿家大院子摆了三天酒席。今天,因为客人太多,卿廷华就把齐福乡的舵把子,外号曾大个子的曾方元,文家场的匪头子伍成富,外号伍八犟。这几副头子都安排在范世贵屋里打麻将。天黑以后,卿廷华就安排好了卿家院子里的琐事,这才过来招呼两个铁杆哥们儿和这边的十几个兄弟伙。

卿廷华个子不高,却是白白胖胖、浓眉大眼;面目也有几分英俊,走起路来很有神采。卿廷华年近五十岁了,看上去却只有四十出头的样子,与他实际的年龄相差了十岁。他曾经夸口,要是某一天碰到有些“颜色”的姑娘,卿廷华无论如何都要搞到手。他同新娘子上床也不会“喊黄。”这才叫男人嘛!卿廷华就有这样的本事。卿廷华在孝泉镇和周围的乡镇上,属于赫赫有名的角色。主要是因为“色”出了名的,谁家姑娘都会“谈卿色变”。他是出了名的舵把子色鬼。

卿廷华顺着白依庵这条路,来到了范家院子。他猫弯着腰杆,神不知鬼不觉地忽然出现在范世贵的灶房前。把范世贵的婆娘吓得一跳,许久才缓过神来。她心有余悸地说:“卿爷,你咋这么爱涮坛子!”

卿廷华嘿嘿一阵淫笑。恰巧见范世贵也进厨房里来了,他就正经起来,还跟范世贵打了招呼。他见范世贵两口子已经将酒菜弄好了,只是缺了他喜欢吃的一样菜,便对范世贵说:“你去半边街马家,买些果汁牛肉来吃,缺了那样菜,就不是在孝泉镇的地盘上喝酒了。”

范世贵讨好地说道:“我正好要去买。只见曾爷跟伍八爷他们赌得正上劲,这阵去喊吃夜饭,怕是要挨他们的球头子。今晚是伍八爷输了,他的眼睛都鼓了起来了。”

卿廷华没有说啥话,只催促范世贵快些去买果汁牛肉,自己朝正堂屋里正赌得热火朝天的那几个兄弟伙的房间里走去。卿廷华站在门外,便看见曾方元曾大个子坐在正堂屋的正面,那高大肥胖的身子坐在上方椅子上,如同一个大草堆堆叠在那儿。曾大个子也一眼看见了卿廷华来了。他今晚也许赢了几个小钱,那胖脸上如同盛开了一朵灿烂的荷花。

“卿爷,来玩两圈嘛。”

卿廷华拱拱手,谦让着进了房间。坐在曾方元左边那人就是文家场的伍八犟。这个被四乡的土匪称作伍八爷的人,跟曾大子那柱头般的块头相比,瘦得像干猴儿似的。如同稻田里的稗子,虽然高出一节,却显得孤零零的,像随时都被腰折似的。但伍八犟那对鹰眼,使人一看就会叫你在心灵深处颤动不已。你永远不会忘记,他有两只令人胆战心惊的“眼睛。”

“卿爷,来帮我抓两把。妈哟,老子今天的手臭得很。”

卿廷华找来了一个凳子,靠在伍八犟身后坐了下来说:“八爷,你尽管玩,今晚输了算我的,赢了就算你的,如何?”

“卿爷真够意思。”伍八犟本来就没有撤出的意思,那两只手在忙着砌桌上那方的城墙。他听了卿廷华的许诺,眼睛里自然地流露出很惬意的样子。

卿廷华也眯起了眼睛,不时帮伍八犟指指点点。果然,伍八犟做成了大对子,赢了个三翻牌。伍八犟那双鹰眼里顿时就露出了喜色。他洋洋自得地对卿廷华说:“卿爷,当真话你婆娘给你添了个幺儿,你浑身都带喜色嗦!”

“哪里,那是八爷你的手气上来了。”

范世贵面带喜色又慌里慌张地走进来。他在卿廷华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便朝门外走去。卿廷华立刻跟了出来,问道:“龟儿子,你有啥事嗦?”

范世贵低声说道:“卿爷,有‘肥猪’,拉不拉?”

“‘肥猪’,喂得肥不肥嘛?”

范世贵说:“我去半边街马家买果汁牛肉,只见有三个人挑着一个挑子,一个戴瓜皮帽的,一个戴博士帽的,看样子他们身上都有‘硬火’。后来,他们进了张幺爷的德孝茶旅庄。再后来,张幺爷也去买果汁牛肉。依我看,怕是条大‘肥猪’。卿爷,拉不拉这条“肥猪”?你看是不是我们单独去拉?”

卿廷华的眼睛打了个旋,说:“算了,都是跑江湖的,要以义气为重。况且,曾爷和伍八爷都在我们这里,二天传出去我们如何见人?”

“那,卿爷你的意思是……”

“我们等会儿吃了夜饭再说。兄弟伙要商量下才能定板。”

卿廷华再次回到打麻将的屋子里,坐到伍八犟的牌桌边看牌。伍八犟这阵已经又连和了两个巧七对。卿廷华看见了伍八爷,已经捞回了赌本,便趁机说道:“哥们,吃了夜饭再来玩,如何?”

伍八犟正赢得兴起,哪里肯善罢干休,决不肯答应。曾方元说:“八爷,卿爷说得也有道理,事不过三,免得你吃后悔药。”

伍八犟哪里听得进劝说,翻开牌便喊:“四后!”

卿廷华见伍八犟正好在赌博的兴头上,扫了兴他心理就会不安逸,劝也白劝,又觉得无可奈何,只好又坐在伍八犟旁边看闹热。但这一把牌伍八犟不但没赢,反而点了个炮,卿廷华赶紧说:“八爷,吃了饭再来如何?”

伍八犟也顺势下了台阶,说道:“吃饭就吃饭,吃了又来干!”

范世贵只把卿廷华、曾方元、伍八犟三个人安排在他的后房内一张小圆桌上。其余的人都被安排在堂屋里吃酒。伍八犟见多了这种场合,晓得有啥子生意要商量。他又见范世贵神秘兮兮的样子,就问卿廷华:“卿爷,你有啥事嗦?”

卿廷华笑眯眯地端起酒杯,示意曾方元、伍八犟、范世贵也端起酒杯,碰杯后自己来了个先干为敬,这才缓缓说道:“不瞒二位哥们,今晚的确有点小事,敢问二位,今晚有没有兴趣拉‘肥猪’?”

伍八犟一放酒杯:“鬼话,我们这些人不拉‘肥猪’,又吃啥子?”

曾方元接口说:“没得膘的‘架架猪’难得劳神费力。”

卿廷华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给伍八犟、曾方元斟了满杯酒,对线子客范世贵说道:“范世贵,你给曾爷和八爷说说前因后果。”

范世贵又介绍了今晚眼见到的情况。伍八犟浑身都搔痒起来,恨不得马上带人去。卿廷华急忙阻止道:“八爷,不能慌,不要忙。你们吃过晚饭只管去打牌,等那几个人睡成死猪后再拉也不迟。”

曾方元老谋深算地说道:“他们有硬火,这可是搞不得儿戏的,哪个拿自家的脑壳当尿壶搞来耍哟!”

卿廷华眯起眼睛,端起酒杯,向曾方元敬酒:“曾爷做事就是稳当,佩服!”卿廷华又与伍八犟碰了杯,说:“八爷,今晚保准有你的‘肥猪拉’。干杯!”

伍八犟喝干了杯中酒又看着卿廷华:“你看咋整?”卿廷华将几块果汁牛肉送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嚼着,默思了片刻才说:“二位老兄看这个样子要不要得。我带人从猪市巷进去,曾爷你带人从黄牛坑半边街进去,八爷你带人从大沟桥进去。几条街都是我们的人,看那几个‘肥猪’能长着翅膀飞出孝泉镇。”

曾方元接着说:“再弄几个人去德孝茶旅庄张幺爷那里卧底,那就最牢靠了。”

伍八犟喜形于色地说道:“好!这几个肥猪就是变成神仙也逃不脱了!来,干杯!”

“干杯!”几只酒杯便碰在了一起。

张幺娘从上房的楼上下来。她虽然是轻脚轻手的,但丁四儿也听得出来。幺娘回到了房间,正在跟张幺爷低声地商量什么。

“怪哟!今晚这几个住店的连洗脸水洗脚水都喊端到楼上去。他们还喊帮忙买两斤果汁牛肉,两瓶绵竹大曲酒。”

张幺娘直在耳边嘀咕,张幺爷早已经明白今晚这几个人是啥来头的。他觉得为了安全起见,还应该给四儿打个招呼,今晚可要格外小心。张幺爷出得圆门来,将丁四儿从床上喊起来:“你给几个客人端洗脸水和洗脚水上去。我去半边街买果汁牛肉和酒,你千万不得乱开门。唉!俗话说,年年防天旱,夜夜防贼盗。”张幺爷安排完毕,才抽开门闩,轻脚轻手地消失在石板街道上。

丁四儿从炉灶鼎锅里把热水舀在木盆里,小心地朝木楼上端去。他刚走到木楼上,便听到那房间里面传来了低声的话音:“妈哟,从安县到绵竹县这条官道上走,整得人绕了一大圈路。”他听出是那个戴瓜皮帽的声音。

“你晓得个球。”博士帽说:“绵阳到罗江,再经大柏树到德阳,这一路很不清静。只说金山铺的金狗子,罗江县的李二瞎子、廖四娃,文家场的伍八犟,这些人都是些惯匪,大白天也敢抢人。我们要是走那一路,除非有关云长过关斩将的本事。”

“未必这一条路线就清静么?只说这孝泉镇的卿廷华,齐福乡的曾方元曾大个子,这些人在黑道上都不是吃素的。”瓜皮帽不服气地争辩道。

“正是为了这些,老爷子才定下这条路线,要人不知鬼不觉。”

难怪这三个人神秘兮兮的呀,原来是怕棒老二。丁四儿趁这两人说话的间隙,就加重了步子,屋里顿时警觉起来,没有了声息。片刻,有人厉声问:“哪个?”

“洗脸水来了!”

瓜皮帽将房门拉开,丁四儿将盛热水的木盆端了进去,放在博士帽的跟前,他又从床铺下拖出一个木盆,说:“这是洗脚盆。”

瓜皮帽吩咐道:“再给里头那一个端一盆水去。”

丁四儿答应着,又给那个挑夫端了一木盆热水进去。丁四儿推开门,只见那位挑夫早已躺在床上,很累的样子。他那顶挂在壁头上的棉帽子还冒着汗酸味的热气;床边那双棉鞋已经被他的脚指头钻出了一个小洞洞。

“热水来啦!”听了丁四儿的喊声,那挑夫艰难地哼了声。丁四儿扫了一眼屋子。原来,这挑夫担上来的担子是放在博士帽的房间里,难怪他才有闲事不管的心境睡大觉哦!

丁四儿刚下楼,张幺爷也提着酒和买来的果汁牛肉上楼去了。张幺爷在楼上又获得了两块银元,喜滋滋地走下楼来了,再回到张幺娘那间屋去了。丁四儿却坐在茶堂子里,等那三个人吃完好收拾。博士帽不一会儿下来小解,看见丁四儿便问道:“你等啥子?”

“等你们吃完了我好收拾哈!”

博士帽说道:“你明天早晨来收拾。你把门顶好,再加根杠子。”

丁四儿答应着,当真又在铺板门上加了根木杠子,这才点着菜油灯回到了他那间小睡房里去了。日行千里不出门。说的是跑茶堂子的功夫。每当想起这句话,丁四儿就觉得十分的疲惫。他进屋后连脚也没有洗便爬上床睡了。

这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丁四儿正在茶铺招待茶客,有人跟他开玩笑说:“丁四儿,你鼓劲些,你张幺爷给你娶一个婆娘。”

丁四儿红着脸说:“我不要娶婆娘。”

“那你要啥子?不要婆娘你想打单身呀?”

“我要茶铺子。”丁四儿固执地说。

“瓜娃子,婆娘比茶铺要安逸些。”

“当真哇?”

“哈哈哈!丁四儿,你是三月间的油菜苔起心了!”茶堂子里顿时暴发出一阵大笑声……

“张幺爷!”

丁四儿猛然被惊醒了。他眨了眨眼睛,终于彻底地清醒过来了。他翻身起床,因为没有来得及点灯,也不知他那双抱鸡母棉鞋被弄到哪里去了。丁四儿正在着急之时,外面又是一声叫喊:“哪个在喊!”

张幺爷已经点着灯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来到门口,犹豫着不想开门。外面又有人说道:“张幺爷,熟人熟事的,还不开门嗦?我们是住店的。”

门是张幺爷开的。刚露出缝来,两个穿长马褂子,头戴棉帽子的陌生人便闯了进来。屋里的张幺爷还没有搞醒豁,那两人已经像两根桩桩似地站在圆门两边了。张幺爷吓得差点叫出声来。他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们这是……”

“找个房间住嘛!张幺爷,你不是开的茶旅庄么?”

张幺爷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两个人便朝圆门内跨去,似乎还想上楼去。

张幺爷急出了一身冷汗,忙说:“楼上的房间住满了。你们过来,住这边的房间,住这边的房间。”张幺爷说着,便将两人引到右边的平瓦房里。

“两位大爷,出了门就将就点。常言说得好:忍得一时之气,免得百日之忧。我这德孝茶旅庄就只有这样子。”张幺爷边说往里走。

“张幺爷,我们就听你的,今晚将就睡一夜。”

谢天谢地,事情总算摆平了。那两个人只是简单地说了几句话,便倒床睡去。德孝茶旅庄又恢复了平静。

丁四儿又悄悄地将大门关上,这才回到那间小屋的床上。当他刚睡下不久,楼上睡着的瓜皮帽,竟悄悄地来到他的房间,把他从暖和的被盖里拖出来。“你们……”丁四儿还没有把一句话说完,一只大手便将他的嘴堵上了。

“把门打开。”语音低声又严厉。

丁四儿吓得不敢吱声,忙披起那件棉滚身,摸起地上一阴一阳的两只抱鸡母棉鞋,轻脚轻手地去把大门门闩抽开。

瓜皮帽见丁四儿去开门,便立刻回到了圆门内。随即,博士帽和挑夫也轻脚轻手地往门口走来。

丁四儿正在开门,忽然从后面传来一声:“落教点,格老子!”

黑暗中只见瓜皮帽、博士帽都站在前面,后面有人用枪顶着三个人的背心。

“莫乱来,你们是哪一路的?”

后面的人阴森森地说道:“老子告诉你,让你死了也做个明白鬼。我们是文家场伍八犟的人,你几爷子才好在阴间里去告伍八爷的状。”

张幺爷不晓得躲到哪里去了,或许他根本就没有睡。此刻,张幺爷如同神仙闪现在茶堂子里。将灯点亮,使整个茶堂子顿时处在灯光的照耀之下。与此同时,外面有好几个人直捶门,叫道:“开门,快开门!”丁四儿吓得赶快把门开开。顿时,从外面立即涌进了几个人来,将博士帽、瓜皮帽他们三人团团围住。

“来不得!来不得哟!”张幺爷语无伦次地说道:“请你们给我张幺爷一张薄面子。你们莫动手,好说好商量。不然,今后我这生意咋做嘛?”一边说着一边给各个拿“真家伙”的人拱手点头。

“关你张幺爷的屁事。”一个家伙把张幺爷猛地推开。

博士帽听了张幺爷的话,才从惊慌中镇静下来,说话的口气也变得有些强硬了:“这是给省府老爷的贺礼,是省府老爷的‘东床’送的,你们吃了豹子胆啦?”

瓜皮帽三人的枪被下了,一土匪大声说:“你少给老子说大话,走!”

张幺爷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了,同丁四儿眼睁睁地看着那几个人把博士帽他们三个人押出了德孝茶旅庄。张幺爷只觉得天地,包括德孝茶旅庄的房屋都在不停地旋转。

“幺爷!幺爷!”

丁四儿的叫声把张幺娘惊醒了。她出来惊叫道:“咋了,咋了?四儿,快,扶你幺爷进去。”丁四儿这才反应过来,慌忙跑了过去。

丁四儿刚把幺爷扶进圆门内,只听外面就传来“跑了!跑了!”的呼喊声。随即,两声枪响炸在孝泉镇的上空。

“抓棒老二哟!抓棒老二哟!”

“棒老二朝大沟桥跑了。”

“抓棒老二哟……”

黑夜被枪声将孝泉镇搅醒了,喊杀声好像从孝泉镇四周的街道上响了起来。丁四儿再也不管什么事了,心空心跳地急忙躲进了睡觉的那间小屋。吓得极度恼火的他,脱了那双抱鸡婆鞋,便钻进被窝里,用被子将头严严实实地盖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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