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九思携着香包，翻进了小院。
自从那天杨五月早上从他屋内走出，便传出了流言。两人都不解释，似是默认，倒也平息下来；杨五月还特意晚些出来，让邻里几个都看见。杨母刘氏红肿着眼睛，但她的父亲恶狠狠向柯九思剜了一眼，大约是不会善罢甘休。
柯母赵氏问过之后要怎么办，柯九思只是沉默，他和杨五月并无男女之情，更不会娶了她。杨五月要的是应值得之人，只是身世可怜，若是换个环境，只怕世间并无几个男子可相称!
他这几日因杨五月之事并未去找过沉香，今天从吕凌老头处习武回来，看见村头走过的女童，抱着菖蒲，这才想起快是五月五了。
五月五便是俗称的端午节，又称端阳节，龙舟节。端午节自古便有食粽，佩香囊，挂钟馗像，备牲醴等种种习俗，以辟群邪，保家人平安。
赵氏早已准备好了香包，柯九思想到了沉香，便挑了个好看的直往雪府去了。
时值五月五，天已有些热了，沉香所在的绣楼也换了较清凉的珠帘。柯九思过去时，只见沉香坐在绣楼的阁台中，四周珠帘悬挂，人影绰约，唯有箜篌声清脆入耳，如珠碎玉盘，又如溪水潺湲。
柯九思掀开帘子进去。
沉香换了清凉的衣束，只着一袭蝶戏水仙裙衫，柔软服帖，腰间用一条织锦腰带束着，讲一头青丝绾成一个简单的发髻，仅插了一支玉簪，看上去一派清爽干净。
她脚边置了只熏炉，淡淡的熏香闻上去十分舒适。柯九思隐隐有些歉意，细细算来，这次约摸有十余天没去找沉香，更没有和沉香说一声。一个人关在这院子里练习，想必又是无聊得很了吧?
先前若非下雨，柯九思三两天便溜进来一次，两人或是在绣楼中谈天，或是柯九思背了沉香翻出去玩耍。柯九思庆幸自己还留了些逗趣的小玩意儿，像什么竹蜻蜓、土俑小鸡之类的，多少能解解闷。
柯九思一开始以为沉香便是一板一眼的性子，无论做什么都一丝不苟，后来才知道，原来她五岁就跟了雪泪寒。他心里登时就对那雪泪寒翻了个白眼，想那怪老头严加管教下，沉香竟是没一点小孩子样了。尤其是每次带了沉香玩那些“新鲜”玩物，看她虽然激动喜悦，却因雪泪寒教导的“凡情绪不可外扬，以心体味、由清而静”，将自己的情绪压着，柯九思就对着雪泪寒有股怨气。
他将垂着五彩丝组的香包扔到沉香怀里，“喏，虽然你肯定也有，不过这个是我给的。”
他怕沉香又说出什么“老师不让”的话来，马上又说：“五月五家家户户都是挂香包的，别说那老头小气成这样。”
沉香听了这霸道话也不气，她把香包捡起来，细细看了会儿，拢进了袖子，颇为认真地说：“谢谢你，我过会儿就收好。”
柯九思被她直直眼神看着，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侧了侧头，却见沉香嘴角一扬，露出个笑容出来。
——是个真笑容，眉眼间虽不明显，但确是弯了。
一时间，因为杨五月的事而堵在心里烦闷了几天的气，如同一大团柳絮，轻飘飘的飞走不见了。
“我也做了东西给你。”她小小摸了下耳垂，“正巧你来了，不然我还不知道怎么给你……”
说着，从身后拿出一串长命缕要为他戴上。
古时以五月为恶月，以其天气炎蒸，疾病易于流行，自汉以来，即于此月重五前后，以彩色丝线编织系于臂，谓可保平安健康，又谓能避刀兵之灾，故称长命缕，亦称“缠五色丝”。
配饰五彩线极为讲究，乃是用五种颜色的线制成。而这五种颜色不是随便用哪五种颜色便可，而必须是青、白、红、黑和黄色。这五种颜色分别象征东、西、南、北、中，蕴涵着五方神力。可以驱邪除魔，祛病强身，使人健康长寿。制成的五彩线佩戴时是男左女右，既可以系在手脖上，也可以系在脚脖上。
柯九思家中也曾做过，只是香包渐渐风行，这长命缕便被淡忘了。他刚进绣楼时便瞧见了那长命缕，本以为是雪泪寒吩咐做的，心中还暗暗想着老头折腾人，弄得这么细致有何用，却没想到是沉香特意做了给他的。
除了糕点茶品，这该是沉香送的第一件东西了!
见柯九思半天没有动作，沉香以为他是不要了，稍有些沮丧，“第一回做果然做的不好么……”
“诶诶!没这事！”柯九思扯住沉香的手，“我刚刚以为是老头让你做的，没反应过来……我喜欢的！”
“欸！”或许是力道太大，沉香一个不小心，撞到他怀里，撞得鼻尖生疼。
“九思，放手。”她一手撑着柯九思的胸，一手去推柯九思想摸她头发的手，“不准摸我的头，否则会长不高。”
柯九思差点没笑出眼泪来，她居然在担心这个!
“哎呀!不会长不高的!沉香你只要多和我出去玩玩，爬树捉虾的事情做多了自然就长高了。”对上沉香狐疑的眼神，柯九思开始睁着眼说瞎话，“你看我是不是长得很高?就是这个原因啊，你就是一直呆在这里才长不高。”
“……”
“真的真的……好吧，我松手……”
沉香最后亲手把长命缕系在了柯九思的左臂上，他所见过的邻里周围，都是一股丝线随意扎了系挂着的，像如此精致新奇的编法还是第一次见，心里觉得有趣，也想给杨五月看看。
他和沉香闲谈时也会提及杨五月，不过终究知道男女有别——也许是为了五月的名声，或者是想有个自己的秘密伙伴，他心里多少不想让她们见面，所以从来都是简单带过，这次才是正式说到杨五月这名字了。
想到杨五月，柯九思心里又不免沉重起来。离征兵，还有五个多月时间，中间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若是有能力先把杨五月送出去，总好过她留在这里。
而要送到哪里去呢?又怎么送出去？更不消说他们还缺少最重要的东西。
钱。
柯九思不愿这件事被沉香知道，他想多和沉香待一会儿，心头却一直狂跳，总觉得像有什么事要发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