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子带着千雪的愤懑滚进池子里,这一举动恰好被经过的安瑶看在眼中,提了裙角走过去,脸上温婉的笑容好像从未消失过那般:“妹妹怎得如此气愤?”千雪低声叹息,百般的困惑和委屈还是到了嘴边:“姐姐,你也觉得,我不是好人吗?”安瑶眼里的光暗了下来,喟然道:“或许我之前做了什么事让妹妹不痛快了,不过……我对妹妹的喜欢的确是发自真心,还请妹妹不要怀疑。”她摇着头,两边的耳环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千雪凝视着安瑶的眼睛,看她如此坚定地回望着自己,明白了这并不是骗人的话。心口的波荡被抚平,阴霾也销去大半,但复又想到郭嘉,她还是有些低落:“先生他还是像防贼一样防着我,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安瑶笑了:“奉孝在我叔父身边做事,处处小心谨慎些也是应该,你给他一些时间,他自会处理好的,相信我。”“这个我知道。好吧。”千雪咬着下唇,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安瑶拍拍她肩膀,接着道:“不要想太多了,不如,妹妹帮我个忙可好?”
“什么忙?”千雪抬头问她。安瑶莞尔:“你也知道我身体不好,不便出门走动,入秋前呢,我想给奉孝做件衣裳,却没有看得入眼的料子,府上丫头又挑不见好的。妹妹秀外慧中,看上的颜色花样定不会差了。所以,我想劳烦妹妹出去帮我挑一挑。“
千雪琢磨着自己也没什么事,正反心情不好,出去还能透透气舒缓一下,便点头答应了。
临走前还重重打了个喷嚏。
在往金市的路上,经过一个僻静的小巷,走没多久来到一处堆满杂物的拐角口。那堆杂物落得挺高,而且积了不少灰尘,千雪皱皱眉打算绕过去。
刚迈过一只脚,突然从那堆杂物下面钻出个什么东西来,一下子缠上她的脚,千雪第一反应就是自己遇到了蛇,吓得连忙拼命甩自己的腿。但是那“蛇”的力量比她想象中要大,不仅甩不掉,连自己的腿都被死死拽住动弹不得。“妈呀!救命啊!”千雪七魂吓去六魂半,小腿挣扎得快要抽筋了,才听到杂货堆下面有人弱弱地喊话。
“姑娘,你别怕,我胳膊要断了……”
千雪一愣,刹住了所有动作,低过头去,就见杂货堆下面不知什么时候露了个脑袋出来。那个脑袋的嘴巴里还在吐着血,眼睛四周的淤青一直延伸到太阳穴。
“……喂,你没事吧?”千雪顾不上害怕了,眼前这人伤势很重的样子,再不急救恐怕要出人命。她一边说着,一边忙蹲下身想把这人从杂物堆下面刨出来,可是那人却用力拽住了她的衣袖,制止了这一行为,微微抖动的嘴巴中还在不断冒着血。千雪有点慌了神:“你别乱动,我先帮你出来。”“不必了……我……已经……不行了……”那人颤抖着摆摆手,随后很吃力地从身子下面摸出一个锦囊,塞进千雪手中,“请……请你,帮我把它……送到、送到郭博士……手上……很急……很重……要……”说完,那只手疲软地掉落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郭、郭博士?郭嘉吗?”千雪呆呆坐在地上,看看手中的锦囊,又看看眼前已经没了气的委托人,霍地跳起身,“死人了啊,要怎么办,报案吗?不行,万一我被怀疑了怎么办!要擦掉指纹吗?不对,现在还取不了指纹……我只是路过!只是路过啊!怎么这么倒霉,只要一出门就吃梗啊!”千雪后背像被浇了冰水,踉踉跄跄退到墙边,攥着锦囊一口气跑出了巷子。
拿着锦囊的手已经被攥出了汗,千雪的内心才稍稍平静了下来,可这锦囊真的要直接送去给郭嘉吗?他根本不信任自己,届时万一他一口咬定自己偷着看了,就算自己不识字也会被他说成装成的,真到这一步,那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但是方才那人临死前忧怆而期待的眼神却在脑中久久挥散不去。“唉,算了,还是先送去再说吧。”千雪无可奈何叹了口气,折身回走。
她凭借郭嘉荀彧临行前对话的只言片语中拿捏了些许两人去处的线索,并不断向路人打听附近哪里有近日才开张的荼舍。可是她原本就对方向不敏感,这个时代的街道又错综复杂,连回府的路也给忘了。直找到太阳西斜,都没有找到那个他们口中的荼舍。
东边逐渐压过一片阴暗,凉风四起,萧萧瑟瑟吹得她有些想放弃,可是自己迷了路,只有找到郭嘉,才能被他带回府。
天开始濛濛细雨。
有人赶着一头毛驴朝这边不急不慢走来。千雪抱着最后试试的态度,迎了过去:“请问,您知道这附近有没有什么新开的荼舍?比较僻静一些的。”“荼舍?”那人拉住毛驴,扶了扶头顶遮雨的斗笠,想了片刻答她:“有是有,不过在那边走大约三条街之外了。姑娘,这天不好,还是快点回家吧……”“多谢!”千雪等不及那人说完接下来的话,匆忙道了谢就往他指的方向跑去。
另一边,荼舍内。
“你说,会不会拿着信跑了?”荀彧面有疑色地询问郭嘉道。郭嘉将茶杯举至唇边,嗅着茶香轻啜了一口,转头望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雨,看似平静的神情里掺杂着说不清的焦虑:“不知道,再等等吧。”“再等,这天可就要黑了。”荀彧倒掉最后一盏茶渣,摇了摇头。
忽而,门被狠狠撞开,一阵冷风穿堂而过,狼狈不堪的千雪擦着下巴上流落的雨水出现在门内,湿漉漉的头发弯曲着紧贴在她的脸颊和脖颈上,脸色苍白如纸,扶着门框看着屋内一脸惊异的郭嘉和荀彧。“你的…信!”她已经跑得快要喘不过气,忙着走到郭嘉身边将她死死护在怀中的锦囊放在桌子上,“是封…很重要的…信!”
郭嘉心中不禁一颤,看着桌案上那丝毫没有被水打湿的锦囊,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了一样:“你……找我找了多久?”“记…不大清楚了…”千雪总算将不规律的心跳勉强稳住,“我找了很多地方,又迷了路,不知道…有没有耽误你的事。”
荀彧耐人寻味地看了郭嘉一眼。
郭嘉的脸色愈发青白,沉默着拆开了锦囊,一根细到不易察觉的发丝轻轻飘落。他的表情慢慢变得凝重,从锦囊内抽出一块缣帛,一块上面干干净净,空无一字的缣帛。千雪有些惊慌:“不,我没有……”
而此刻,门外又进来一人:“主人,时候不早了,我们……”刚说到一半,荀彧朝他皱了皱眉,他一愣,才看清身边的千雪,立刻打住了话想要退出来,可惜已经晚了。千雪回头看见那人,大惊失色:“你、你不是死了吗?”
这人竟然就是方才托她转交锦囊的人!
“你们谁能跟我解释一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千雪看回郭嘉荀彧,紧握的拳头里,指甲深深掐在手心,但是一点都不觉得痛。
“对不起。”郭嘉的嗓音有些沙哑。千雪希望自己看错了,可是摆在她眼前的,郭嘉那透露出着内疚和愧意的表情,让她无法再平静地思考:“所以,这是为了试探我的一个局?”她觉得自己很可笑,迎着风,顶着雨,跑了多少路问了多少人,担心又害怕。可是到头来这全都只是个笑话。
“你满意了?”她突然笑了,眼泪却不争气地落下来,像窗外的雨一样重重敲打在地板上,“你以后都不必再防着我了,也不必再来这种地方商谈什么大事只为避开我。我会走,你也可以割了我的舌头,断了我的手,哪怕要了我的命,好让我带不走一星半点的情报,正如你所愿的那样。”千雪红了的眼睛死死望着他,此时的她好像一头不驯而倔强的小鹿,受了伤却始终不肯倒下。
片刻之后,屋内再无动静,千雪冷冷一笑,夺门而出。
“千雪!”郭嘉霎时间便慌了神,顾不得荀彧,起身紧追了出去。此刻他心中再有千万个后悔,也终是于事无补,他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等同于在千雪早就被他捅下的伤疤上又撒了一把盐。风猛烈地吹着,闪电毫不留情撕破天空。千雪消失在如幻境般的雨雾中,任他怎样喊,也没有半分回应。他颓然地踟蹰着,她临走前说的那番话,好似诀别一般,开了口,就再也不会出现。
“千雪!”他不断地喊着她的名字,向更深处的大雨中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