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我拿宽大的百褶长裙兜着几瓶酒敲开萧倚年的门。他身上的睡袍都睡歪了,揉着朦胧的眼睛看着我皱皱眉,然后把我扶进门去,他挺严肃地责问我:“怎么喝成这样?”
刁馋看我进来,先是吓了一跳想要逃窜,最后看清是我才乖顺地走到我跟前,我开心地向它打招呼。萧倚年把我安放在沙发上,接着把酒全部收了起来。
不一会儿,他从厨房端着一碗什么东西出来,说:“给你泡了蜜茶,喝掉它。”
他将碗送至我嘴边,轻轻拨开我遮在脸上的乱七八糟的头发。
我脸一扭,满不在乎地笑着说:“解什么酒啊?我是来找你一醉方休的。”
萧倚年很认真地凝视着我,像在若有所思一样,他很自然地轻揉我的头发,真切绵绵像在哄一个孩子。他目光软软的,宛若雨后初霁的四月天里吹花扶柳的暖风,令人心神荡漾。
我忽然就感动地无以加复,娇嗔道:“把酒拿来嘛!”
而他却不动声色地说:“你喝了它,我就陪你一醉方休。”
“你先喝酒,我再喝这个。”我无赖地回应着。
萧倚年看看我,然后没办法似的开了一瓶酒,喝下一口,然后看着我要我把蜜茶喝掉。
“一口算什么?要整瓶全喝了。”我任性地说道。
他皱着眉看着我,眼中流露一种无奈和妥协,然后又一口气把那瓶酒喝完。
我摇摇晃晃端起那碗茶,说:“你得再喝一瓶我才喝这个。”
萧倚年挺严厉地冷冷地说:“别再耍赖了,赶紧喝了。”
“假认真!”我笑出了来。
我喝下那晚蜜茶,竟感觉胃里舒服多了。可胃里一舒服就不由得掉眼泪。然后我望着萧倚年可怜巴巴地问:“你一直是在同情我吗?”
他皱皱眉。
“那你就是非常非常喜欢我喽?”
他的眉头依旧没有舒展,眼神里却多了一层温润的暖光。这已是明白无误的答案了,他喜欢我,也早就表白过很多次的了。他伸手擦去我的眼泪。我主动靠他更近一些,然后双臂揽住他的脖子,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他眼睛轻眨,流露出说不尽的柔情。这是个悦目到令人轻易就能浮想联翩的男子,更重要的是他喜欢我,甚至很在乎我。我放缓气息主动去吻他。努力缱绻着情意、放下哀痛和悱恻、用尽缠绵地去吻他;他眉峰缓缓展开,亦迎接着这个吻,双手紧紧地搂住我,给我柔心的呼吸和至深的意乱情迷。是有多久了,再没有深入骨髓地温存过。
就在彼此步步沦陷之时,他却突然推开我,如梦初醒一般奇怪地看着我问:“你怎么了?”
我摇摇头说:“没怎么啊?你不喜欢吗?不喜欢这样吗?”眼泪就那样脆弱地不听使唤地滚落下来,“让我们把上次没做完的事做完吧。”我甚至是在乞求。眼泪就是不争气地掉着,好像我不愿意似的,其实我愿意极了。
我站起身来很快地褪掉长裙。萧倚年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他赶紧把我制止,我没站稳地跌坐在沙发上。他耐着性子又问我一遍:“颜染茉你怎么了?告诉我!”
我还是拼命摇着头,嘴里很认真地碎碎念着:“你不是很喜欢我吗?从一开始不就喜欢了吗?你也算是向我告白过了,我也知道得很清楚了,那就让我们做完吧,接着上一次的,把该完成的全都完成了。”
萧倚年突然站起来,皱着眉头大声质问我:“你到底怎么了?”
我没有被制约的双手又一下脱掉了上衣,萧倚年又立刻坐回来使劲抓起我准备要解开内衣的手。他很轻而易举就用一只手抓住我的两只手腕,另一只手擦着我被不住坠落的泪珠浸湿的脸庞。他没有再问,只是把我拥到怀里,然后我把的内衣肩带重新拉起。后来他把我抱上床,给我裹住被子。他隔着被子扶着我的脊背,抚平我的气息,像在哄孩子那样柔和,我感受着一种久违了的甜蜜的呵护,像被立刻催化了一样去吻他,却被按进他怀里。之后他哄我睡下,说让我先睡,他一会儿就来,接着在我额头上温柔地亲了一下,这一亲仿佛一针镇静,让我心满意足地入眠。
再睡醒时,是一个明亮的晴天,晴好的阳光渗过洁白的窗帘晕染进房间,浮起一层静谧安详的味道。我立马认出这是萧倚年的房间,也逐渐记忆起昨夜入睡之前发生过的一切。我看看身边,只有叠放整齐的我的上衣和码放好的长裙,床单没有任何凌乱的痕迹。我穿好衣服,从客厅找到钥匙,然后开门回家。
在我卧室的床上,萧倚年抱着刁馋,安睡得一派柔情蜜意。
我去早市买了菜回来,还有面窝。然后煮了很稠很软的五谷粥,又拌了一碗凉菜。当鸡蛋羹蒸好的时候萧倚年醒来,他身着睡袍先在厨房晃荡了一圈然后又出去。刁馋跟着他进来后,终于肯又用它的小脑袋蹭我的腿了。
当萧倚年再出现的时候,已然是头发上都喷了定型发胶的对外风貌。他坐在我对面,咽下一口粥问我:“说说吧,旅行了一次受什么刺激了?”
我默不作声,吃着蛋羹。
“让我猜猜。”他故作沉思地低下头,过了很久,说:“你不会是……遇到江远岸了吧?”
我有点儿惊讶地看着他,却故作平静地问:“谁告诉你的?”
“我都说了,猜猜嘛。”
我讨厌萧倚年这种高高在上洞悉一切的神态和机敏。
他用讥讪嘲弄的语气问我:“到底发生什么了?让你不顾一切地往我怀里钻?”
我憎恶地瞟他一眼后轻描淡写地说:“跟你没关系。”
他嘴角不怀好意地一挑:“跟我没关系干嘛大半夜醉醺醺地来找我?”
我阴着脸一本正经地说:“以牙还牙不知道吗?就许你非礼我我就不能调戏你?”
萧倚年噗嗤一下乐了:“看来你是真不愿意说,那我倒是真挺乐意猜的——”他下意识地皱了下眉头,这是他思索时常见的一个动作,一番装模做样后顺着他精准的猜测,说:“他应该是又有了新的爱人,或者,甚至已经结婚了?”
我一脸肃杀看着他,都快想杀人灭口了。我蹙者眉,挺好奇地问:“你到底是怎么猜的?”
萧倚年放下筷子,恢复了常态,平静的我看着我,仿佛要用这种平静治愈我所有的难过。他缓缓地说:“世间之事,不过如此。”
我食之无味地咽下一口粥,被强迫似的又想起那一幕,这回可是实实在在看到了,该不会再是个狗血的误会吧。
萧倚年轻轻敲桌子问:“想起什么了?怎么突然间就面无人色了?”
我的惊慌已经很难再掩饰了,我太想去倾诉一些事情了,却由于紧张有些吞吞吐吐:“其实是……是……他和他,男朋友。”
萧倚年先是一怔,然后若有所思点点头,“我明白了。”
一阵沉默后他又说:“其实都一样。”他探析的目光延伸至我,说:“你很嫉妒。”
“我……”忽然就无言以对了。
我回顾着当时的心情,那是一种被剧烈撞击后的震荡,彻底震碎心里那片搁置太久的废墟。不仅仅因为对方是个男人,其实在那种情况下对方是男是女究竟是谁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江远岸已经有了一个看上去更完美更体贴的爱人,他们那样相濡以沫地亲吻着对方。
如果我是一个完全同江远岸无关的旁观者,也许这是一幕在我看来会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种感觉,甚至完全可以是一种美感。但我从来都认为,该那样在他旁边的人是我,该那样去跟他亲吻的人也是我,可事实上是我却被完全踢出局了。在逼他离开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就注定属于别人了,属于谁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但总之是与我无关了。可为什么偏偏是……连男人都可以,我却没了机会?
眼泪又应时应景地流出来。我双手当着面庞心里暗骂自己:你怎么这么讨厌?怎么这么讨厌啊!
“不甘心是吗?”萧倚年问,“那……你找他谈过了吗?”
我怎么会有那个勇气。
萧倚年探过来一只手,轻轻摩挲着我的胳膊:“你等了这么久,现在他出现了,只不过不是以你期待的方式而已,你清心寡欲地苦等了这么些年,不觉得应该彻底给自己一个清楚的交待吗?”
其实旅行途中,我原以为无非就这样了。大不了一直那样等下去,终日活在到底还要等多久的疑问的恐慌里,然后从习惯等待渐渐变为习惯恐慌,直到在未来某个时候心如死灰彻底厌倦。就算某一天我和江远岸重新相遇他的生活发生变化,也不该是以这样一个突如其来匪夷所思的结局来呈现。这简直就是沧海桑田。
心里还是强烈好奇江远岸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如果情况变成是我在街边看到他和一个女子牵手同行,身边或许还有一个孩子,也许我的反应就不会那么激烈。我不得不承认,我很想知道江远岸这些年究竟过得怎么样,却因为强烈的嫉妒和怯懦而无法直面这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