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欢迎大家在今天如约而至。最近有很多朋友都问我,为什么给酒吧起这样一个名字,其实,‘梦上云天’是我很多年前写过的一首歌。后来每每唱起它,都觉得有种冥冥之中的预兆。而如今再唱起它,则完全是恍如隔世的感觉,那么,谨以这首歌,纪念我们那如梦的前世,祭奠我们埋葬的昨天……”
他语调很淡漠,淡漠之中掩着一种比数九天的寒冰更加冷厉的东西。曾经那个搅乱我心田荡起无限暖意的声音聚成一把寒气凛冽的利剑,在我心房里不停地穿刺着。
我酒醒了。躲在一个身形魁梧高大的男人身后,听着这一切,不时偷瞄一眼舞台上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我是多不敢相信,此刻在这样一个酒吧的舞台上,站着的是我日思夜想梦寐以求的江远岸。我有多不敢想象,我将近六年的等待,竟会以这样一个无论如何也无法设想的方式告结。
“一场暴雨后的世界醒目苍白
十字街头的岔口让人疑惑
你从我眼中疾驰而过
风在嘶吼心在颤
时间把我们一一解散
我却依然记得
你带着失真的笑脸仓皇涂鸦
那场孜孜不倦的梦的色彩
……”
明明就是他的声音,可是没有曾经如火焰一样的热烈,此时此刻如深潭之水一样平静。他怎么能在唱歌时都这么平静甚至可以说是理智?看着周围人的狂热,脑中闪现过多年前曾在舞台下看他在舞台上燃烧似火一样的表演……现在我眼前的这个人还是他吗?我浑身震颤着,喉头被什么紧紧扼住。
我想我快要晕厥过去。拨开人群拔足而逃,戴琳琳追在我身后。
“为什么……”我再也问不出来。我惶惑莫解地指着那扇门,明显得看到自己手在抖动。我不予置信地摇摇头。
不能这样!我盯着那扇门站了许久,然后又冲了进去。表演刚刚结束,他在舞台上鞠躬谢幕,我挤过一群男人随着他转身的背影朝更深处走去,之后绕到另一边去了后台。
我看着,目瞪口呆。
江远岸,自然而然地投入到一个男人的怀中,他就那样依傍着他,像一只有待哺育的雏鸟抬起脸颊,拥他入怀的那个男人就那样吻了下去。我在另一边紧紧咬着下唇,双手捂紧嘴巴和鼻子,忍受着一种万虫咬啮万箭穿心的剧痛。还能再说什么?默默退出了酒吧,然后默默地穿过了马路。忽然就想起上个月跟班长他们吃饭时戴琳琳说的话,现在应该再加上一句:江远岸也不再是江远岸了。我忽然狂笑起来,戴琳琳抱着我的胳膊紧张地问我:“染茉你没事吧?”
看着那间酒吧门头闪耀着四个霓虹流转的字:梦上云天。然后回忆了一下刚才那个男人的脸,那也是一张出尘的面孔,甚至比江远岸的还要漂亮,乌黑的发,碧蓝的眼,挺直却不过分高的鼻梁,美好的唇形,然后就那样紧贴在另一张漂亮脸孔的嘴唇上——那张曾经热烈又柔情地吻过我全身的嘴唇上。
这一定是一场噩梦吧!鼻翼发胀发酸,刺痛的泪水一股一股湍急到眼眶里,可就是怎么也流不出来。我不受控制地吐了出来,吐在了当街,吐在了本来就让人不知所从的残破的局面。
就这样狼狈不堪地回了旅店。戴琳琳一路跟着我,我一句话也没说,她说的话我也一句没听见。之后好好洗了个澡,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裳,然后躺在床上让自己默默地缓解着这一切。戴琳琳在一旁急得又是抓耳挠腮又是跺脚。我有气无力地说:“你能让我安静会儿吗?”然后把头闷进被子里。
我突然惊觉,在此之前万翔和冯知恩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他们早就见过江远岸,所以才忽然进攻似的三番五次要我别再等下去,他们无法言说的原有竟是因为这样一个秘密!万翔话中所谓的本质原来是指这件事情,难怪他会那样讲,难怪他一直问我怎么也来了北京,还把我们带到五环去租地下室,难怪他总是跟着我,难怪……一切的一切都在回避着这样一个让人无所适从的事实。
我惊魂未定地拨着万翔的号码,却一直无人接听,后来又给冯知恩打过去,他一接起我就单刀直入语气惊悚地说:“我看见他了!”
冯知恩像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声音困倦地问:“什么?”
我急了,冲话筒大声喧哗:“你还问什么?当然是江远岸了!我看见江远岸了!”我含着哭腔咆哮着,可眼里却干巴巴的。
怎么会这样?连哭都不能了。
冯知恩极其意外,连说话都不利索了:“这……这……”
戴琳琳继续陪我一块儿着急,也冲话筒大喊:“你就别磕巴了,我们都看见他了,江远岸怎么……”她没再说出来。
我大概了解冯知恩此刻的感觉,他知道我们得知这件事,比让他知道江远岸的那件事更不知所措。最后他定了定神,告诉我他最初也是从万翔那儿知道的。
过年初五,冯知恩觉得万翔劝我的那几句话蹊跷,而且他深知以他的酒量是不会因为那几瓶酒就醉成那样,于是一回酒店就问万翔。万翔也是被这事折磨得终日寝食难安不思茶饭,他之所以赶紧出溜到桌子下就是怕有人一问他他忍不住给说漏嘴了。既然冯知恩私下里问他,又都是哥们儿,索性就痛快地说出来了。俩人当即商量认为这事不能让我知道,却又不能再让我干等着,于是才有了冯知恩和万翔到江城跟我说那些话的事情。
而关于江远岸的具体事情是这样的:万翔所在的公司旗下有个艺人,是小攻,去年夏天起总爱到一家新开不久的酒吧驻唱。后来他和万翔在聊天时就提起了这个酒吧,说酒吧叫‘梦上云天’。万翔一听,心想这不是我们从前唱过的歌吗?冥冥中感到事非一般,就偷偷摸摸去了‘梦上云天’,到那儿一看,并不是那种纯粹只供男同消费的酒吧,除了周三和周五,其余时间欢迎任何人类。他站在门口,一眼就看见吧台里站着的江远岸,本来想过去来个情深意切地久别重逢,再骂他几句这些年忘了哥们儿之类的话,结果还没挪步,江远岸身边窜出个不中不洋的老外,俩人特腻歪地黏在一起,万翔一看就明白了,于是没再好意思过去。
事后他问那个艺人,认不认识一个叫‘江远岸’的人,那艺人一听这三字儿异常兴奋,说酒吧就是他和他的男朋友一起开的,还越说越来劲儿,并以为万翔打听这件事是因为对同志之事感兴趣。然后万翔就随口一问:“那你知道他是攻是受啊?”那艺人一得瑟说:“那还看不出来?丫儿一看就知道是一小受!”边说还边流露出垂涎欲滴的神情,万翔心中愤懑超级不爽,就狠狠给了他一拳。之后万翔鼓起勇气亲自找了江远岸,可江远岸却什么也不说,万翔就愤愤地告诉他我一直在等他,等了快六年。江远岸先是诧异了一下,然后没再露出更多的表情,只是很漠然地说了一句“告诉她别等了”。
直到后来,也就是过完年之后,冯知恩得知这件事后也去找过江远岸,得到的也是同样冷漠的态度和回应,冯知恩当时气得肺都炸了,还狠狠给了他一拳。可他根本软硬不吃,冯知恩要死的心都有了,但他能感觉到江远岸应该是有太多话要说,只是不知该怎么说。
次日,戴琳琳挂着俩黑眼圈回地下室准备明天的面试,我给她发了一条短信后失魂落魄地离开北京又回了江城。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痛?好像比痛还痛。伤?好像已经血肉模糊找不出具体伤及的地方。破碎?好像也已经化作骨灰状的灰烬被风吹到别处。那就不必再斟酌究竟是怎样的感觉了,干脆醉到至死方休好了。我将门反锁,把所有的窗帘闭紧,举着酒瓶一口一口咽下食不出滋味的液体。
晚上,萧倚年回来,大概已经知道我回家了,敲着门问:“颜染茉?”
我不做声,他又说:“钥匙还你,老地方放着。”
然后他开了自己的门,接着又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