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我们聊了很久,她想去竞争更残酷更激烈的北京试试,我一听有点儿悬,跟她分析一线大城市的压力和紧迫等诸多利弊,她说反正她小弟马上就要毕业了,一毕业就她就不再插手,全权靠他自己就是了,主要就是想补贴家里和维持自己的生活,还有就是实现自己平生最大的理想。我一想万翔也在那儿,如果戴琳琳混得下去,万翔多少能给她点儿照应。
虽然在外面飘荡了这么久,可我着实还不想回去,总觉得这次毫无目的也没有使命的旅行总缺点儿什么,于是就跟着戴琳琳一起上京。
万翔来接机,他站在人潮流动的人群中穿一件亮红色的衬衫,很是显眼,跟戴琳琳的头发挺配的。他看见我有点儿惊讶,反反复复问了我好几回“你怎么也来了”,最后我终于被他问烦了,反问他:“你是不是特别不欢迎我来啊?”
万翔赶紧摇头,说:“哪儿的话,这不是担心茶楼没你指挥会经营不善嘛。”
戴琳琳一听笑了,问他:“你这是操的哪门子的心啊?”
万翔按照戴琳琳的要求带我们找了一家地下旅馆的双人间,环境差地要命不说,而且还是在五环。我埋怨万翔怎么找这么偏的地方,出门都不方便。而戴琳琳则是一听价格相当之便宜,便宜得简直就跟白住似的,果断欣然入住。我说咱还是找个条件好点的地方,银子我来解决,可她执意拒绝,还义正言辞地说:“考验你是不是能跟我同甘共苦的机会来了!”
来的时候戴琳琳为图省钱本来想坐火车,我一看要三十多个小时才能晃过来,于是说时间就是金钱,万一在这漫长的时间里好的位子被人抢了去多不值,想省钱的话很简单,我请她坐飞机就是,这她才勉强答应。我不是不知道,戴琳琳自尊心极强,这回她既然拒绝我经济上的帮助,那我只能在精神上鼎力支持,于是心一横牙一咬,跟她住在了一起。
几天以来,戴琳琳一边投了若干份简历,一边每天出门到处溜达熟悉环境。而这些天万翔则是一有空就来,我们走哪儿他就跟哪儿,跟个移动监控器似的。再后来他公司安排他出差,人就去了台湾。
眼看时间进入五月份了,戴琳琳投去的简历都像泥牛入海一样,工作依旧没着没落的。眼看她兴致勃勃的小脸渐渐失色,我就越来越犹豫着要不要给萧倚年打电话让他帮帮忙。到五月二号清早,我终于决定向他开这个口。
我正拨着电话,戴琳琳提着早点一下从外面冲进来,欣喜若狂地说她找到工作了,一家公司刚给她电话说后天去面试,面试通过的话下周一就能正式上班。我正要为这个好消息而挂掉电话的时候,萧倚年接听了,我一想自己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于是就借口说自己打错了。
他在那边一声质疑:“是吗?”
“呃……是。”被他一问我不知所措。
我越来越讨厌他的这种机敏。
“既然都已经打来了,那就多说几句吧。”萧倚年淡淡的语气中有种莫名的亲切。
“嗯……那个,刁馋还好吗?”我胡乱问着。
“挺好的,它最近都在我家住着。”
“哦。”
“就是挺想你。”
“嗯。”
“……对不起。”
“……哦。”
挂了电话,我好不容易松了口气,戴琳琳在一旁看着,一脸不解地问:“跟谁打电话啊,怎么支支吾吾的?”
我摇摇头说没事。
戴琳琳在位于朝阳区的一家传媒公司找了份编辑的工作,她好像已然看到出头之日似的跟我说:“我一定会再有出头之日那一天的!”然后她神色一变,睁大眼睛看着我,神秘地笑笑,说:“咱去喝酒吧?我请客。”
我一边考虑一边说:“你不觉得……应该先把住所问题解决一下吗?”
戴琳琳一挥手说:“有什么问题啊?我觉得现在挺好的,就算有了新工作,但以我目前的条件来看,住地下室是最减压的。”
“可你起码得找个离工作单位近一点儿的地下室吧?就咱们现在住的这破地方要去你找的地方上班,得提前五个小时吧?你每天还睡不睡了?”
“哎呀!看我笨的。”戴琳琳抓一把头发,然后对我感激地拥抱了一下。
傍晚时分,我们终于幸运地重新找到一间地下室,而且还是半地下室。
戴琳琳看着窗外打进来的温暖的阳光,一脸的满足。虽然比五环地下室贵了很多,但条件也好了很多,有独立的卫生间和厨房,不用在若干人公用的厕所外憋着内急等了又等,也不用在若干人公用的浴室内无限缩短自己的洗澡时间而且经常能看到不明大概的秽物。相对起来这里就显得更宽敞也更干净。跟戴琳琳合租的是个从外地来北京打工的小姑娘,具体不知道做什么工作,但看上去挺本分,对我们也有所戒心,可还是出于为了以后能够和平共处的美好愿望,她很礼貌地把自己洗干净的苹果给我俩一人分了一个。在简单交代了一些事后,姑娘说她得去上班了,然后就急急忙忙走了。
我和戴琳琳合吃了一大碗炸酱面,然后在天色黑尽的时候,我给自己找了一家旅店,把行李安置好后和戴琳琳去了酒吧街。
我俩狂欢似的,挨着沿街的酒吧一家一家地喝,当然要的是最最便宜的酒水。就这样一路走一路喝,还发现其中一家的酒吧妹就是跟戴琳琳合租的小姑娘,她挺诧异地看着我们问:“你们怎么也来这儿?看你们的样子都挺淑女的,没想到——”
戴琳琳一把搭着她的肩,故作醉意说:“没想到我们喝成这样也挺像神经病是吧?”
小姑娘不好意思地一笑说:“哪里,就是看你们不像那种爱到乱哄哄的地方来泡吧的人。”
我一笑,真得有点儿醉意地说:“我们确实也不怎么爱泡吧,就是爱喝点儿酒而已。”
戴琳琳看我一眼,跟我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之后又喝了两家,出门后我有点撑不住地问戴琳琳:“咱这已经喝得够多了吧?”
她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这你就不怕花钱了?”我故意道。
戴琳琳打了个嗝,满不在乎地说:“我节衣缩食艰苦朴素幸苦了这么这么多年,现在又找到工作了,疯狂一次怎么了?”最后一句话说出来,她竟带出诸多的委屈。
我听她这话说得挺心酸的,平常都为家人着想了,自己偶尔花钱买买醉乐呵乐呵纸醉金迷一把也不算什么。于是一想,今天就当是舍命陪君子了。然后,我俩又晕晕乎乎进了一家酒吧。
这家酒吧门口站了俩男的,看我们要进去,其中一个挺妖的男的细声细气地说:“今儿可是周三。”
戴琳琳习惯性地手一挥,视若等闲毫不在乎地说:“周三怎么了,周十三也不能挡着我喝酒啊!”说着,一把拉着我进去,然后我听见那个男的怪声怪气地说:“切!真没规矩!”
这间酒吧异常昏暗,此刻正有人在舞台上唱歌,我听着旋律十分耳熟,想起是万翔不久前给我听的样带里的歌,我心想他们公司效率够高的,这歌这么快就广泛流传了?此时,才有些适应这里的光线,发现酒吧里基本已经满员,很多人都是站着的。我跟戴琳琳一路挤进里面,本来想坐在吧台边上的,可U型的吧台边全部坐满了人,而且貌似都是男人。
我突然感觉到这里气氛的诡秘,接着我观望了一圈,发现周围人也都是男的没女的,而且很多外国人,吧台里也都是吧仔没有吧妹。我毫无预料地看着这一切,与此同时也发现周围的人也都注意着我和戴琳琳,用一种惊奇甚至带有嫌恶的眼神对我们打量着。我忽然就意识到刚进门时那个男人说的话的意思了。
我和戴琳琳真是来错地方了。
随着视线越来越清晰,我看到他们之中好多人彼此相拥动作亲昵。在这样一个世界里,我无疑是个异类,而且是被排斥的异类。此时酒吧响起一片掌声,还伴着尖叫和口哨声,我只顾着自己的处境就没有理会这声音因何而起。我在戴琳琳耳边大声说:“咱们走吧!”
她好像没听见似的愣愣地看着前方,我只看着她的侧脸,在将要停歇的掌声里冲她说:“这儿不是咱呆的地儿,走吧!”
戴琳琳不言不语地拿胳膊碰碰我,示意我朝前看去。
此时周围彻底安静下来,头上有光束在扫射。
前方,舞台上突然想起一个声音,我心里像有什么东西狠狠震了一下——那个声音,那个久违多年、却又万分熟悉的、曾搅乱我一方心田、却永远挥之不去的声音。
我身体僵直起来,就这么向前方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