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青蕊离开学校后就时常会下雨,但每次雨后都会立马天晴。往往是上一分钟的天空还明媚晴好,下一分钟便乌云遮天,紧接着便是一场滂沱的疾风骤雨,没一会儿又停了,乌云瞬间散开,天空继而一如既往地持续着它的晴朗。或者是东边日出西边雨,天空被明显分成两半,一半云淡风轻,一半天色沉暗;一半已经彩虹高挂,而另一半还在雨打芭蕉。
我独自站在走廊的尽头,看这天象的变幻。
记得刚上大学初到这里见看见这样的景象时,我跟青蕊欢天喜地大呼小叫,好像看到什么奇观一样。后来见得太多,失掉了最初的喜悦。但是青蕊给这样的天象取了个名字,叫“青蕊”。现在回想起那一幕都不由得嘴角上扬。当时青蕊沉思片刻,然后颇为郑重又严肃地说出这两个字时,我忍不住大笑着说她是不折不扣的自恋狂。
“还以为你会起一个什么诗意纯情的名字呢?原来是你的名字啊。”我大笑着。
她一点儿都没被我的反应所影响,认真地摇摇头:“不单纯是我的名字,而是我这个人懂吗?”
我摇摇头。
“笨!知道我什么星座吗?”
“废话!双子啊。”
叶青蕊跟我这样解释道:“双子座,灿烂与晦暗各占一半,纯洁与邪恶平分秋色。你看这阴晴各占一方的天空,是不是很符合双子的特性?”
……
“灿烂与晦暗各占一半,纯洁与邪恶平分秋色。”趴在栏杆上看着阴晴各占一方的天空不断默念着当时的这句话,忽觉原来青蕊的心里一直都藏着这种含带忧伤却美丽的曲折心事。
手中的相机里还存着去年过年跟青蕊合影的照片,时光飞逝,而定格的画面总清晰如新。青蕊已经离开快一个月了,期间我给她打过无数次电话,得到回应的次数很少,就算有回应,一般都是叶妈妈或叶爸爸接听,他们总说青蕊在忙。好像要出国还得通过一些考试,所以她在紧张地准备着。
“嗨!”
我被了吓一跳,游离的魂魄差点被她“嗨”散了。
“戴琳儿!吓死人不偿命是吧?”我气恼地说。
“到你们宿舍找你,她们说你没在,原来你躲这儿了。老实交代想什么呢?神儿都丢没了。”
“干嘛告诉你。”
“江远岸?要不就是叶青蕊!”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
“颜染茉同学,你活得可太狭隘了,啥时候能想想我啊?”
“就你这张脸成天在我跟前晃,还用得着想啊。”
“我这脸咋了我这脸?”戴琳琳说着还把脸凑过来。
我就索性托着她的脸故作深情地看去。戴琳琳被我看得有点儿发毛,忍不住说:“要死啊颜染茉,你这色咪咪的是要干嘛?”戴琳琳被我瞟得红了脸,添出几分姿色。
“你严肃点儿!”我故作镇静:“戴琳琳,你不说话的时候端庄温婉,一副贤妻良母的模样挺矜持的,可为什么一张嘴说话就变成个夜叉呢?”
“不想混了吧!”戴琳琳红着脸在我身上一通乱挠,痒得我哭笑不得,一边抵挡一边满口大姐大婶大娘的求饶。最后她终于收手,我俩又喘着大气儿伏在栏杆上。
“染茉,你这话是由衷的吧,我真那样儿吗?”戴琳琳一脸担忧地问。
“哪样啊?”我依旧喘着气。
“就是看上去挺淑女实际大大咧咧来者不拒的样儿。”
“这又怎样,不挺好吗?”
她又继续道:“有次不小心听到咱班有几个女生议论,竟然说我做作,你说这能叫做作吗?”戴琳琳一副受了不白之冤的激动:“我当时真想冲出去给那几个妖精两个大嘴巴子。”她表情信誓旦旦的,两手在空中挥舞着,对着空气甩了两巴掌。
她这么一比划把我逗笑了,说:“她们那是嫉妒你男生缘儿好。”
戴琳琳叹口气:“其实别人说我什么我也没那么在意,可有时候就是感觉闷得慌,你说人咋活得这么累啊?”她一脸烦恼地夺过我手中的相机,开始把我吓一跳,还以为她要给我砸了。
“真美死了。”戴琳琳一边啧啧称叹一边还跟我解释:“你别得意啊,我可不是夸你拍得好,是景儿美。”
“那你直接抬头看天空不就得了。”说着,我一手托腮地又兀自眺望西边。
我总是爱在黄昏时分来走廊的这头远望西边落日的景象。落日时分的天空就好像是海的华裳,天空飘浮的云成了华裳上的锦缎刺绣,看着就像一场美梦的幻觉,赏心悦目。我想这大概就是世界上最美的风景了,诡谲纷繁,却没有丝毫扰乱。就这样看着它们一点点渐变,变了颜色,变了形状,变了方向,可无论怎么变都不会彼此伤及,一分为几,几合成一,云卷云舒,好聚好散。最后太阳西沉,所有变幻的云霞统一被黑暗吞没,多完美的落幕。
戴琳琳突然问我:“你和青蕊很早就认识了吧?”
我点点头:“大概从上托儿所的时候吧,或最晚也是上幼儿园的时候就在一起了,到现在也快二十年了。”
“你俩可真行,这要是夫妻都该瓷婚了!”
“二十年是瓷婚,那……十五年呢?”
不知道为什么就又想到了这件事。
“是美丽又透明的水晶婚。”戴琳琳感叹道。
水晶婚。美丽透明,却易碎易伤。
“我父母就是在水晶婚的时候离婚的,颜子名带着一个女人飞到了国外,又接着从纸婚开始。”我怅然。
“哦——”戴琳琳忽然醒悟的样子,“怪不得我看见你和你爸总有点儿不对劲儿,你就为这事儿嫉恨他吧?不过既然两口子凑合不到一块儿了,有时候分开也总比硬在一起维持相仇的局面强,染茉你也别太伤感了。”
“我才不伤感呢,那股劲儿早就过了,只不过是这种事想起来总没办法让人那么高兴。”
说实话,我真得不是为他们的分开伤感,如果伤感也从来不是为此,我难过的是从我记事开始,在他们还没分开的时候就貌合神离形同陌路,我伤感的是怎么偏偏遇上我陷入这对怨偶造成的冰冷局面,伤感是不是正因为颜子名跟我妈关系破裂,所以才一直对我也不放在心上。
我这是怎么了?又套进去了。我缄口不语,陷入沉默,戴琳琳喋喋不休地说了些什么我完全没有听见。心里暗自琢磨,忽然想到这一晃眼又到了六月,再过不久又要放假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在青蕊临走前跟她见一面,我心里总在纳闷儿,青蕊这次离开的怎么这么急呢,不过……好像又不会真的离开似的。六月十五号是她二十一周岁的生日。我默默掰着手指数日子,还有整整一周的时间。无论她会不会离开,我们是否来得及见面,我要给她准备一份礼物。
之后和戴琳琳约好,周日的下午去市区逛街。而就在周六的清晨,我被一个不期待的电话吵醒。
睡眼惺忪中听出对方是女性,柔和的声音听不出多大年纪,开始我还以为是以前的旧同学。她说她叫关曼珍,想约我见一面。我努力打起精神让大脑运转起来,回忆过去的同学,然后确定,是的,没有任何女生叫关曼珍的。
“对不起,你打错了。”说着就要不耐烦地挂电话。
“你是叫颜染茉吗?”对方问。
“我是。”
“那就没错,我想见的人就是你。”对方再一次认定。
“可我不认识你啊!”我明显不耐烦了。
“我是珍姨。”对方声色依旧平静。
珍姨?脑海中忽然极速闪过接近答案的一条掠影,我紧紧追溯着这条隐隐显现的踪影想尽快想起来者究竟何人,然后最终终于反应过来。
“我是颜子名的妻子。”
在我想起的那一刻对方也进一步说明。我条件反射似的从床上弹坐起来。
“有事吗?”我问。
“我想见见你。”她说
“可是我并不想见你。”我沉下语调冷漠拒绝。
“呵呵,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倔强,不过你一定要来,关于你父亲的。”
“到底什么事就在电话里说吧。”我依旧冷淡。
“我会派车到学校接你,一辆黑色轿车,车牌号是xxxxx。大概九点钟就到,茉茉,待会儿见喽!”
她一句废话也没有,更没有让我插嘴的余地,平静地说完后便挂断电话。
我大脑一片空白地端地坐着,好一场清梦被她扰散,还要不知所以地去见她。扭头看看,旁边一张床空荡而齐整,没有青蕊在身边我都不知道该找谁商量。早困又渐渐向我全身汇拢,我乏力地倒下,关上手机重新闭眼,希望能在这样的睡眠中一觉睡到下午,这样便可顺其自然又不知不觉错过这场邀约。只是不一会儿,细密的汗珠爬满全身,不知怎么忽然一下就这样热了起来。我听到外面的蝉鸣,听到许瑶起来接电话的声音,听到高敏刷牙洗漱的声音,还有门外脚步走动的声音。早晨的静谧已经被打破,但我还是坚持着想要把这场梦做完。
“关于你父亲的。”耳边回荡起她的声音。
关于颜子名?颜子名能有什么事需要我去在意和关心的?但她这么说其中一定有什么端倪。大脑被这些问题所充斥着。好吧,不得不承认,想要入睡只能再等到下一个天黑了。我打开手机,小心翼翼给青蕊发出一条短信。不一会儿她居然给我回过电话来,我喜出望外。
“蕊?”
“茉,出什么事了吗?”
电话那边传出很细微的声音,甚至有些有气无力的孱弱。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我关切地问道。
“没,没有,我现在在上培训课呢,不能粗声大气地说话。”
“哦。”我放心地点点头。
我简短地把情况讲给她听,她说要我一定要去会会,看看这个女人究竟玩儿什么花样,如果觉得不安心可以拉上江远岸。青蕊就是这样,什么事都敢于直面,一副没什么了不起的样子。我们三言两语交谈完毕后,我立即拨电话给远岸,命他即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