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九点整,我和江远岸在校门口站了大概已经十分钟,远岸一头雾水地替我撑着遮阳伞,他问我到底怎么回事,我秘而不宣说待会儿就知道了。
我老早就看见停在对面的那辆黑色奔驰,我猜想应该就是关曼珍派来接我的车了。手机在挎包里不断震动,拿出来看,是关曼珍打来的。我没去理会。
“茉茉,不会是哪个男生瞄上你了吧,然后你拿我充门面?”远岸东张西望四处查看。
“什么叫充门面?这叫撑门面。”
“那倒是!”江远岸挺得意地一笑,立马又担心地问:“不会是真有人瞄上你了吧?”
“哪儿能啊!除了上课我基本不出门,出门也撑着伞,撑伞也撑得很低,谁能看见我?”
正说着,前面奔驰上下来一个人,应该是司机,戴副大黑墨镜。大热的天儿还穿深色的西装革履,最夸张是居然还戴一顶灰黑色的西装帽。
“真是不辜负那辆锃亮瓦黑的轿车!”我语气中略带讽刺地轻声跟远岸说。一个司机都这么谱大。
“什么?谁?”远岸摸不着头脑地四处张望。
“喏,前面那个,刚从黑色轿车上下来的礼帽男。”我说。
“靠!是他瞄上你了?他可真有品位!不过这爷们儿也太不嫌热了吧,是不是有皮肤病啊?白癜风?看见没,居然还带着一双白色手套呢!”
“是啊,这天儿穿成这样。”我禁不住乐了。
关曼珍的司机也太能装了。我和远岸在伞下对那人随意评论着。
他在快走到我跟前的时候还谨慎地向周围看了一下,然后径直走上前来。
“你就是颜染茉吧?我是关曼珍女士派来接你的人,请上车吧。”他十分彬彬有礼。
而我却错愕他怎么确定我就是颜染茉?校门外站着的女生不止我一个,更何况我身边还有一个男生。
“请。”他十分绅士又大方地做出个“请”的手势。
“你是谁啊?”江远岸挺身一步挡住我。
礼貌男很客气却略带傲慢道:“我们只请了颜小姐一个人,你用不着跟着。”
“他必须得去!”我在江远岸的身后嚷道。
“可是……”礼帽男犹疑。
“不然我就不上车。”我轻轻一说。
犹疑的神色在他脸孔一晃而过,随即便答应了我要求:“好吧,请!”
远岸在一边拉住我,摇头示意要我不要去。我看着他笑笑:“知道谁是关女士吗?”
他继续摇头。
“关女士是关曼珍,就是颜太太。”我说。
关曼珍把约见地点定在了国贸路的一家上岛咖啡,礼帽男给我们带路。看样子他的身份好像不仅仅是司机,我们见面后他将帽子脱掉,却依然戴着墨镜,然后很自然地坐在关曼珍的身边,没几分钟他竟然靠着沙发睡着了。我拉着远岸坐在他们对面。
这么多年了,时光似乎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在这个女人的脸上,她依旧风姿绰约光彩照人,保养完好的面皮上着精致淡雅的妆。我一度不知道这个女人的真实年龄,但从她沉稳的仪态上看,她肯定比我妈也年轻不到哪儿去。
关曼珍笑着说:“染茉,把男朋友也带来了?”
我一脸淡漠,没有回应。其实我心里紧张得要死,但随即想到青蕊对我的鼓励,就觉得她已然附体,然后故作镇定。随即,远岸落落大方向她问好。
接着关曼珍又说:“真没想到再次见面会是在这里,真是光阴催人,你都已经长成大姑娘了。我记得上次见你,还穿着校服梳着学生式的马尾辫儿,洁白又青涩的脸上有一双仇视我的眼睛,倔强又固执,如今你已出落得这么漂亮,虽然眼里依旧还有对我的敌意,但还是被少女的温柔遮住了不少,而且还交了男朋友,真好,一看就是佳人才子……”
她一直都很自然而优雅地微笑着。说实话,她这番明显夸赞却态度恳切的论调其实是很讨好的,但我对她的开场白无端生出反感,立即打断她,面无表情地说:“我既然已经来了,你就完全不用再说废话,可以直接说正事。”
“呵呵,是啊。”关曼珍瞬间面露难色:“正事一定要说,如果……你觉得你男朋友在场方便的话……”
“当然,随便讲什么都可以。”我斩钉截铁,全然不把江远岸当外人,“现在能说了吧?”
关曼珍大方一笑道:“如果你都这么不介意,那我当然可以,不过不是马上,如果我就这样告诉你也无济于事。”她顿了顿又说,简直一派规劝的语调:“染茉,这是你我第三次见面,每一次我都能从你眼里看到怨恨,我觉得,不管为你还是为我,我应该有责任也有必要替你消除某些误解。”
“那你认为我眼中应该有什么?”我淡淡地问道。
难道要我眼神中流露出友好和善意吗?我暗自嘲笑。
关曼脸上一直带着平静的笑容,说:“这就是症结所在,原以为十五六岁的孩子就会懂些什么了,可没想到这么多年来你都从来这么认为、这样误会,看来我们都错了,所以,我真得很有必要去讲清楚一些事情。”
我对她的镇静和洞察力无言以对。本以为她是那种骨子里刁蛮无理的女人,心机很重城府很深,然后扮演胜利者的角色向对手炫耀。破坏别人家庭并最后得逞的第三者不都是这样吗?但平心而论,关曼珍的确不是,除了样貌上符合,其他一切都很正常,既不隐藏也不卖弄,风姿大方优雅,言谈得体恰当,一切都是内在的涵养和修为,我甚至被一个女人能有这样稳健的举止所吸引。
她详细地讲述了她和颜子名的相遇相识,可能是由于回顾自己的青春岁月而产生太多感怀的原因,她表达起来有些激动,有时一直在重复一些话语,有时东拉西扯忘了芝麻丢了西瓜,但我还是听明白了。故事大概是这样:
关曼珍和颜子名是校友,他比她大两届,在一次学校举办的元旦晚会上,颜子名用吉他弹了一支曲子,叫‘爱的罗曼斯’,关曼珍在旁边痴迷地听着,陷入其中,从那一刻开始她就有喜欢上颜子名,很巧的是后来他居然请她跳舞,他们就算是认识了。但那时颜子名对关曼珍并没什么感觉,而作为女生,她又不好意思主动表白,所以一直把对他的喜欢小心翼翼地藏着。后来颜子名毕业,她也没有再喜欢上任何人。所以大学时候的这段感情算是个泡影。可上天就偏偏这么安排,等到关曼珍毕业的时候,她被招进颜子名刚建立不久的公司,当时主持招聘工作的那个人不是颜子名,而是他的一个合作伙伴,也算是关曼珍的一个学长。这位学长当时把公司的实力和潜质吹得天花乱坠,可到那儿一看根本什么也不是:两张桌子、一部电话、几把椅子,而且还是在地下室,连上关曼珍整个公司也只有四个人。可她还是留了下来,为此还跟自己的父亲闹不合。
关父原打算要把女儿安排在政府机关或者继续让她出国深造,可关曼珍最终却违背了他的意愿,就因为当时那个简陋得可以说是破烂的地下室里有颜子名的存在。就这样,他们算是又重新搭上关系了。
公司业务的起步十万分艰辛,关曼珍就几乎每天跟着颜子名四处奔波,托人、找关系、洽谈、借钱、融资,顿顿吃馒头就咸菜,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而关曼珍对颜子名的感情从来没有变过,也能感觉他对她是有好感的,但相处那么久谁也没挑破这层关系。后来,公司苦苦撑了快三年,实在维持不下去了,关曼珍拉着颜子名去求她父亲。她父亲看颜子名是个青年才俊,愿意动用一切关系帮他渡过难关,而条件是要他入赘关家。颜子名看当时的情形,实在没办法把实情说出来,于是硬着头皮先答应了。可一出关家,他还是坦白告诉关曼珍他已经结了婚,并且孩子都好几岁了。关曼珍当时就像被晴天霹雳劈了个正着,心想:几乎每天不着家夜夜睡公司的人怎么就已经就结婚了呢?然后关曼珍就问颜子名怎么办,他挺绝望地说,不然就散伙吧。
那个晚上,他们在路边的大排档喝了很多酒,关曼珍借着酒劲问他,是不是从来就没喜欢过自己,甚至那些她自认为他对她的好感都是她自己幻想的?可颜子名既没明确说是,也没说否,只说喜欢又能怎么样?有能力为这样的喜欢去买单吗?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差点要养不起了。
于是在那一刻起,关曼珍的思想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心想:自己不能在这三年时间里什么也没捞着不说,还把生活弄得乱七八糟乌烟瘴气——跟家里反目,爱情受阻,国没出成,最后连工作也不像样,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区区一个颜子名!要不是对他有如海洋一般深沉太阳一般炽热的感情,自己怎么会献爱心似的在三年时间里只求奉献不求回报?可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就这么放弃又得重新再来。那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又是何苦呢?
关曼珍不甘心,所以她心生一计,一边向父亲谎称她和颜子名要先忙事业,等经济条件成熟了再谈婚嫁,于是就这样得到了父亲的帮助;另一边,她向颜子名提出了公司财产一半需要归到自己名下的要求,颜子名二话没说痛快地答应了。这样一来,虽说爱情没实现,可起码也能小有成就。
就这样,关曼珍和颜子名开始了事业上的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