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曼珍尤为感慨地说:“也是相处太久了,那么多年啊,毫无感情的人都极有可能彼此生情。”
是啊,更何况俩人本来就暧昧,到后来也就真得情不自禁了。
关曼珍又说:“除了他有婚姻这层关系,可以说当时我和子名的所有条件都成熟了。说实话染茉,那几年子名跟我相处的时间,完全多过他和你母亲在一起的时间。你也长大了,应该懂得时间和距离在人与人的关系中起着催化的作用,要么就是更加亲密,要么就是更加疏离。所以你父母离婚也是……”
“够了!”我紧紧皱着眉,打断她。
血液里仿佛有寒风呼啸,吹得人心冰天雪地,却一时间又不明就里。
她是想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矢志不渝的爱情吗?可我明明知道这已经是一个定论不是吗?不。我又在瞬间把自己否定。这是事实,但还不是定论。矢志不渝的真爱或许存在,但却很少有海枯石烂的人心。人是会变的,而世人大多又朝秦暮楚。所谓朝秦暮楚不但是今天爱上甲明天又爱上乙,而是金钱权利名誉地位等诸多因素,让人无法在漫长一生中只对某一件事或某一个人自始至终地笃爱,就算开始爱得无与伦比,在洪水猛兽的时光和残酷的现实里,也迟早变得面目全非。所以这个世界上才没有那么多真正伟大的人。
所以,颜子名和我妈离婚也是水到渠成!
我出离绝望地狠狠看着关曼珍。她,是促成颜子名和我妈离婚的催化剂。渐渐,我的眼神从漠然变成了愤怒。
关曼珍被我打量地有点儿无措,拿羹匙搅拌了几下咖啡。
我即刻抚平自己的心绪,沉静地向她发出冷漠的指责:“所以什么?所以他们离婚是大势所趋是吗?可即便他们离婚是必然,那你也是第三者,是有意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
远岸在一边握紧我的手,我挣脱开,把话说得一字一句尤为清晰:“你都已经知道颜子名有家了,竟然为了自己的不甘心,下套把人家的老公牵绊住,你居心何在啊?还好意思把你们的从前当光荣历史似的跟我讲,你确定自己不是在自掘坟墓吧?”我讥嘲地看着她。
关曼珍被我激得一时无话,竟委屈得泪盈于睫,她直挺挺地坐着,最后好不容易把眼泪压回去。这时,那个翘着二郎腿靠在沙发上假寐的礼帽男醒了,他向我左右挥动着食指,连说:“不不不!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我生硬的冷笑两声。
“姑娘你先别激动,你以为事情走到那一步就关曼珍一个人不甘心吗?我们所有人都不甘心,而最不甘心的就是你爸!颜子名!”礼帽男有点儿兴致勃勃的样子,伸手比划着,指向关曼珍:“其实那时她,这么做不仅成全自己,也成全你爸,你以为颜子名当时放弃了,就真得归隐田园甘愿过普普通通的家庭生活?你知道颜子名是什么人吗?他是那种摔趴下了会躺下来伸个懒腰再重新站起来往前冲的人。”
我狐疑地看着礼帽男,问:“你是谁?”
他先是呼出一口气,然后松了松领带向我靠近了一些说:“我就是当时在公司管招聘的那个人,颜子名最初的合作伙伴,也是他大学同学,我叫顾涛。”
他翘起二郎腿,继续说:“在关曼珍来公司之前,你爸已经因为工作的事情夜不归宿了,他跟你妈的隔阂也是由来已久,具体什么原因我也不得而知,感情这么难捉摸的东西谁能控制?更何况,这是他们的家务事。总之我所知道的是,颜子名就是个工作狂,不!确切说应该是工作机器,在他的词典里,没有屈服退缩畏惧和放弃,而且他有智慧和胆识,也有能力和魄力,所以就算那时没有关家的帮助,我肯定,他照样会有今天!对他而言,出人头地是早晚的事,只不过会比他现在的成就稍晚十年而已。”
意思再清楚不过了,关曼珍和顾涛一唱一和是要告诉我,我家庭不幸的原因不能只归结给关曼珍,她只是偶然又恰巧出现在一个面临破碎家庭的男人生活里的适当角色,她甚至是有点无辜的!
所以,没有人居心叵测也没有人见异思迁,谁对谁都无所亏欠,一切都顺其自然。换句话讲,就算颜子名现在身边的女人不是关曼珍,也决不会是我妈王楚云!说白了,这是他们之间的误会,不可避免的必然而然的误会。
我懊恼地陷入沉默。
这么多年大费周章地去恨一个人恨一件事,已经消耗了太多的感情和精力,尤其我几乎动用了全部的怀疑和忌恨,可没成想,到头来原是他人的一场迫不得已却两不相欠!那些被自己所捏造的抛妻弃女的设想,以及无法扯断所以一厢情愿捧着的怨恨,已然足以让我走过的这段人生变形。而我怨念已久的,只不过是误以为是的幻想,不过是一个一解释就明白的误会!很久很久以前,内心充斥着的期待和愿望被狠狠打碎,扎得人千疮百孔;如今,连这点应当持有的却还未发泄的仇恨也莫名其妙粉碎了,真是万箭穿心!我所有的敏感和阴暗,执拗和猜疑,抗拒和逃避,包括自尊心,瞬间变得幼稚可笑。
对于当初,他们谁都看得豁然轻松。我妈见到颜子名可以大吵大闹一场,以解当时残留心头的怨恨,闹完以后继续跟周诺过着细水长流的日子;关曼珍可以坐在这里,回首当年跟一个男人的风雨历程,最终用真心博取他对她终身的承诺,然后踏出国门生儿育女享受天伦;而颜子名,既然是时间和距离以及一些不可控制的因素在感情里作祟,所有的分离都是出于无奈,他大可站在如水的流光里吟两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的诗来释怀。
可我呢?他们离散,各自缅怀,所有的因果他们心里彼此明了,昨天的一页或轻易或不轻易地都翻了篇儿,却让毫不知情地我长久担着这样一份可笑又无聊的情绪自饮。
假如没有人亲口告诉我,我就永远被这样的恨念所纠缠,抑或等到老去之时才能一点点看淡,最后在临终前才能对着即将停止流动的风咧一咧嘴角,或者是有人走过来狠狠骂我一句:傻瓜,都是你自以为是庸人自扰,简直就是自讨苦吃!
我像是被里因外合狠狠骗了一局。
我站起身来,还没来得及逃离现场,眼泪已经抑制不住地沾满整个面颊。我只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双肩止不住地颤抖,然后把脸埋进两只摊开的手掌里。
江远岸赶忙站起,他一句话没说,只把我整个抱住,一只手在我背上轻轻拍着,就像哄一个哭闹着不想独自入睡的孩子。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或者二十几分钟,抑或更长的时间,我像是虚脱一般失掉了全部力气,连站着都不能,身体全权托付给远岸。关曼珍和顾涛连连把纸巾递给远岸再让他给我,我一直挡着脸没有接。手掌里好像渐渐汇成一捧咸咸的散着热度的海。
终于到再也哭不出来的时候,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气流在胸腔里的颤动。双手离开面颊的一瞬间,感觉到一阵爽然。我闭着眼慢慢地调整呼吸,远岸帮我把泪湿的脸和手擦干。然后重新坐下来。
关曼珍略带歉疚地说:“染茉,如果刚才……”
我不想再回顾刚才的任何,也不想再谈论有关刚才的任何话题,哪怕是关于安慰的话,我也不要再听。我立即打断她,尽量让自己冷静地说:“别废话了,你要说的正事,现在可以说了。”
她有些面带惭愧地看着我,然后郑重其事地说了句“对不起”。
这,算是这些年来她对我的道歉?
之后,她因为某种顾虑犹疑了半天,最后语气中带着顾虑说:“染茉,你真的不知道……颜子名现在的状况?”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问:“你究竟想说什么?”
“你确定不需要他回避一下?”关曼珍看着江远岸又一次问我。
我点点头表示毫无必要。
她看我不动声色于是继续道:“好,那我来告诉你,颜子名……现在外面养了一个情人,并把大量的金钱挥霍在那个女的身上,这对于一个人到中年事业有成的男人来说是件很危险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江远岸在一边像是饶有兴趣而且迫不及待地问了一句。
关曼珍回答说,开始是女人的直觉。
她说颜子名以前从来不会无缘无故那么长时间不回家一趟,就算再忙也要定期定点至少回家呆两天,而且公事一律不准带回家去,也就是说只要他回到家,电话一定是关机状态。尤其是在每个家庭成员的生日,或一些重要的节日时。她说这是他们婚前协议中规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