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蕊说她出国的确切时间定在了八月,想在这之前同我和远岸冯知恩再一同出去旅游一次,如果可以的话,还想再叫上林跃和万翔。在青蕊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我忽然想起远在两周之前江远岸承诺过我要告诉我的一些事情。
于是那天课程结后,我直接在外面买了晚餐,估摸着江远岸也快下了班,于是拎着外卖搭上公交去了出租屋。
我站在门口敲了敲门,始料不及的是开门者竟然是叶青蕊,我虽然看到她脸上也有始料不及的表情,却不觉得有什么除此之外的异样。我惊讶地说:“原来你和冯知恩先一步到这儿的呀?”我继续往里走,却发现安静的氛围里根本就没有更多人存在的痕迹,我奇怪的问道:“他俩人呢?”
“哦……江远岸下楼去买晚餐了,你们没碰上?”
我呆立在客厅,嘴里想回答的话瞬间飘忽成一股气,因为一眼看见了那串彩虹风铃被挂在卧室的门框上,一阵晚风吹进窗来,把七彩颜色拨弄地有些轻盈飘摆,连周围的空气都漾开一层层带着海洋气息的梦幻香甜。
“蕊,你来之前这风铃就这样一直挂着吗?”我问。
“呃……是我刚把它挂起来的,你不觉得很好看吗?”叶青蕊一脸天真。
“单看外表花花绿绿美得多彩缤纷,可你知道这是怎样的一只风铃吗?”我语气颇为严肃。
叶青蕊用一种狡黠顽劣的眼神看着我说:“难不成它是一只被施了咒的风铃?”
我忽然很赞同的点点头。
一只只贝壳后面的“我爱你”拼起来也足够密密麻麻,用娟秀的字体认真镌刻,像一种盛大的仪式。如此这般地对着三个字重复,难道不像咒语吗?
“是,没错,被一个暗恋江远岸的小学妹施了咒。”我说。
“知道是谁吗?”青蕊眼中闪过一丝乖戾。
我摇摇头:“没有人告诉我,我从哪儿知晓?”
青蕊意味深长地挑起嘴角,说:“如果……”
“如果”以后并没有如果的内容,门锁扭动,江远岸提着两代塑料餐盒进来。
“回来了?怎么就你啊,冯知恩呢?”一看见江远岸独自回来,我就迫不及待地迎向他。
“呃……他……”我看到他脸色难看地正盯着门框上的那串风铃,又盯着我看看,忽然表情一转,问:“青蕊,你怎么还没给你家那位打电话?让他赶紧过来吧,晚饭都已经买好了。”江远岸顺水推舟地给叶青蕊使了一个眼色,然后转而笑着对我:“你是先把染茉替我叫来的吗?”
我完全被弄晕了,一头雾水毫不知情:“什么啊?你们这是要搞什么阴谋诡计啊?”
青蕊抢先道:“茉茉你听我说,那个……”
“好了!我打给他!既然是你把茉茉帮我叫来的,那我就帮你把冯知恩叫来,这下公平了吧。”
江远岸立刻打断她,并一下站到我和青蕊中间,面对她背对我,动作迅速并很大声到让我看出他打断青蕊的话是因为要迫不及待地达成一种目的。
我完全看不到他俩相对时的神情。
“江远岸,你先让青蕊把话说完嘛!”我说。
远岸转过身来,好像忽然不知道自己的位置般进一步退一步,最后终于绕到青蕊身后把那串风铃摘了下来。青蕊忽然大笑了起来,笑声中流淌着几分不合时宜的冷,她前仰后合站不稳的姿势很是夸张。
“你俩不约而同地紧张什么呀?”她缓缓走到沙发前又缓缓坐下。
这一刻的安静像是为了下一刻的骚乱而做的伏笔,我和江远岸像是两个被训斥的孩子稳稳站在两边。
“我还没来的及叫你的茉茉呢,她就心有灵犀不点都通地来了,而且也买了盒饭,还不就是为暑假去哪儿玩儿的事嘛!是吧染茉?”
局面太混乱了,我有点儿发怔。
想必青蕊把这次的旅行看得十分重要,最近总是三句话离不开旅行,今天还迫不及待地赶来商议,弄得就和密谋什么似的。
我不自然地笑笑。
冯知恩在二十分钟后提了两瓶啤酒赶来,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坐在青蕊身旁,像往常那样很平常地搂着她问:“去哪儿旅行想好了吗?”
青蕊一耸肩一扭臂让他的手离开,却还是满脸如春光绽放的笑容,仿佛她的这个动作是因为臂膀发痒或别的什么肢体上的不适而产生的。当然冯知恩没有善罢甘休,调整了一下他和她之间的距离,让这样的距离拉近到无间,然后重新把手搭在她越发瘦削的肩上。
青蕊却漫不经心地凑到远岸近前跟他跟搭话:“不然我们这次就去江城吧。”
“一定要七月份去吗?”远岸问,从他语气挺听上去好像他不太愿意去。
“当然了!而且越早越好,最好是染茉知恩一放假我们就一起出去玩儿,你们也知道,过了七月我就不在了。”
“那我不一定有空能出去。”远岸冷冷的说。
青蕊搬救兵似的语气很是撒娇地喊我一句:“茉茉你看!”
被她这么一喊,我把还没来得及嚼好的一口菜胡乱吞下,然后忙向远岸说道:“不是说七月中旬有大概一周的休假吗?”
“没有一周,只有五天,不是跟你讲过吗,我奶奶要过七十大寿,那是我专门请示领导把这两个月几次的休假拼在一起的。我从小是被她老人家看大的,我跟她感情很深,所以这次回家我很想多陪陪她,旅行的话……可能不行了。”
“那不正好,让我们一起你给祖母过大寿。”青蕊毫不顾忌地说着。
“呃……不用吧,这是我的家事哎,而且,你到底是旅行呢还是干嘛?”江远岸语气淡漠。
“就真得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吗?”青蕊失落地甚至有些沮丧,她一下子沉默,连表情都难以琢磨。
是遗憾?青蕊的样子有过之而无不及。是伤心难过?这样的心境以他俩的关系似乎还欠点火候。
忽然,青蕊又从沉默中苏醒,一副喜上眉梢的样子:“江远岸!那你也提前把八月九月的休假一块儿休了得了,这主意好吧?等我走了,你再专心致志地上班!”她睁大眼睛,盯着远岸专心吃饭的没有任何表情的侧脸,笑逐颜开地期待着他的肯定。
而江远岸却始终没有看她,兀自说:“那怎么行?公司又不是我开的,而且你听说过哪家公司会让员工在一个月内就休息超过三分之一的工作时间?而且我还只是个实习生,所以抱歉。”
远岸一直保持着他的姿势和神情,看似彬彬有礼地坚定回绝,实则有意在疏远与她的距离,这一点我看得透彻。每当远岸在拒绝或拉远同某一个人的关系时,眼神冷漠如冰霜满布,而这样的眼神,要么目不转睛地投给对方,要么目不转睛地投在别处。
这一刻,我看到青蕊脸上的窘迫和空气中悬浮的尴尬。
我解围道:“好啦好啦,来日方长嘛!以后有的是机会,青蕊你别——”
“哼!”她冷笑一声把我打断:“来日方长?”她双肩微颤。
我听不出她这带哭腔的冷笑里究竟有怎样的含义,但我确信她随时要哭出来。不出所料,两行清水在瞬间溢出眼眶,沿着她的面颊滴落在桌子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可她的哭腔中仍旧带着冷笑,随即冷言冷语出的一串话语像极了一个失宠的、委屈的孩子。
“为什么?我都已经到这一步了,就连这样一个机会都不肯给我?哪怕敷衍一下会让你欠谁一辈子吗?”
“好了叶青蕊!”冯知恩突然大发雷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朝她大吼:“你还有完没完?既然不想这么痛苦,那你就说出来啊!说啊!”
被冯知恩这么一吼,青蕊从委屈的抽泣变成歇斯底里地大哭,像个无赖那样哭得理直气壮,她嚎啕的哭腔和声调并没有任何语言,但却哭得振振有词。一看就是委屈至极。
“你们这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了?怎么回事啊?”我讶异又着急地问。
我冲到青蕊身边掰开冯知恩攥着她手腕的手,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把青蕊抱住,这下子她哭得更委屈了,整个都在身体颤抖,随着她哭泣的节奏有起有伏有停有顿,她立体分明的骨架好像会被这样的颤抖随时震散。我把她抱得更紧了。
“我……我……就……”青蕊泣不成声地说着什么,每往外说一个字都被急速上来的喘息压下去,压得字不成音。
我从她断断续续地诉说中拼出一句句完整的话语:
我就是舍不得离开,舍不得你们,还有太多事情没有做完,想好好爱的人来不及爱,该去珍惜的人也来不及珍惜,一切恩仇还没了断。
“蕊,不就是出趟国嘛,没那么严重的!”我安慰她。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完整的话是:如果我有一天一去不回了,你会怎么办?
“我就去找你呗。”我说。
青蕊哭得更伤心了,说:如果我要是偷拿了你最心爱的东西一走了之呢?
“那你也顺便把我也带走吧。”我笑说。
青蕊哭得满面泪水,说的话上气不接下气,我来不及思索她话中的含义,顺着她的意思,每一句话都出自安慰。
这样的痛哭可需要很大的体力来支撑,没多久,青蕊从嚎啕大哭变成了抽抽搭搭,但她依旧泪如倾盆,我感觉肩上湿热了一大块的地方。这时候,哭的人不止有叶青蕊,还有冯知恩,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也伏在桌子上闷声大哭。我忽然间有种无助的感觉,朝远岸看去。
“你呆在这儿,我出去再买点酒。”远岸起身出了门。
再后来,青蕊哭着哭着就累了,虽然泪珠还是一颗颗迸出眼眶,但再也没了那声势浩大的样子。冯知恩把她抱上了床,给她倒了杯水后心疼万分地轻轻地擦拭着她脸上的泪渍,两个人还悄声说着些什么。之后他就关了门。过了很久,他从卧室出来,说已经把青蕊哄着睡着了。
随后我陪青蕊睡在一边,冯知恩和远岸一人提着两瓶酒出了门,说是要到外面透透气。
在那个安静的夜里,我心里一阵阵地被不知什么东西打乱。所有该有的疑问还未被唤醒。在进入安眠的前一秒,忽然懵懂的意识到一种将要逐渐清新却终被睡意席卷而去的猜想,而这样没有过心的猜想,注定将要在夜尽天明时最终被彻底遗忘和丢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