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天地之中的昏暗阴沉混沌了时间,只听见窗外气势汹涌的落雨。同样混沌的大脑觉得好像沉沉睡了几十个钟头,一看表,竟然才清晨五点,随着对时间的清晰,意识也明朗起来。流年莫测。这次来,是为了彻底的离开。这悲凉的念头深邃至脑海。
这雨下了这么久却还不肯歇脚,深深的积水把蜿蜒的心事淹没。再也睡不着,起床梳洗,然后搬一把木椅放在走廊。披一张毛巾被,一边喝着热水,一边赏雨。望眼欲穿似的看到天际厚厚的缓缓游移的云,想,这场雨是一场难解的心事,是谁也读不懂的天空的心事。它喧嚣热闹的心事却把整个世界渲染得安静又孤寂。忽然,眼前的雨帘上浮现出江远岸为我撑伞的画面,心里禁不住泛起萧瑟。
中午时候,颜子名打来电话说明天下午两点回来,还说届时他会亲自来接我。电话里他的声音有些疲惫,关心我的问话拙劣得很不自然,虽然我听出他是想像一个普通的父亲那样问询自己女儿的近况,就这么琐碎的生活之事,在我和他之间也总隔着一层生疏,百般客气。所以我回答的亦很笨拙。总之就是,我们很难亲近。
翌日早晨天光敞亮很多,但雨滴还是织成厚厚的雨帘,戴琳琳最后一天的休假仍旧泡在雨里。但她坚持要出去,豪言说就算下成刀子也得出趟门。她从上学期到现在打工攒的所有积蓄一直都藏在褥子的夹层里,已经零零碎碎攒成一笔数目不小的整数,再藏下去,她说自己晚上睡觉都不踏实,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把这笔钱给家里汇过去。于是我也冒着雨,陪她去市区的银行走了一趟。
办完事后,我们在街边随意逛着,逐渐减弱的雨势很适合在平坦的路面上漫步。中午我俩在路边的小饭店一人吃了碗盖饭。回到学校雨已经小了一大半,太阳不知躲在哪片淡淡的云层中,呼之欲出地散着淡淡的光晕。气温忽然上升了许多,周身的清凉一扫而光。
颜子名打来电话说已经回来,可临时有事要去处理,要我先在学校等着,我答应一声,他就急切地挂断电话。当耳中传来“嘟嘟”的忙音时,我在一瞬间转了念变了卦:何必等着被人接呢,既然他已经回来,终归是要回到那座别墅的,那我直接去别墅等他就好了,也省下他托着一身的疲惫再绕道来接我。于是给他又了拨电话,想告诉他我自己去就可以,缓和的忙音响了两声后换成那种占线的声音。等我再一次打过去,对方已经关机。
我心里纳闷什么公事这么紧急?连老板的电话都得关机。我给他发了条简讯,告诉他忙完后可以直接回别墅,我在那里等他。
坐着公交到了市区,一路上努力回忆只去过一次的别墅所在的具体位置,心里勾勒着一副抽象的路线图。车窗外的雨下得有些心不在焉,但我还是想不出坐哪趟车走哪条路可以去到那里。拦了几辆出租,司机一听说我要去的地方都纷纷摇头,更有甚者说让我出二百块银子才载我去,估计看我不是本地人,干脆豁出口去往狠了宰。
给颜子名打电话,仍是关闭状态,我很奇怪他日理万机地每天都忙些什么,处理事情连电话都不开。万般无奈下我拨了李胖子的电话,希望他能抽身救我一下,免得我还得返回学校再给颜子名发条信息说自己找不到路,得让他来接。
十分钟后李胖子驱车赶到。他一见我又是给出一个大大的微笑,然后热情洋溢地请我上了他那辆银灰色轿车。一直以来我都很奇怪李胖子的身份,他不像颜子名的秘书或司机一看上去就是专职某个差事,则更像是个挂虚职的人物,感觉是那种动动嘴皮子在老板跟前趋于奉承然后为虎作伥游手好闲的角色。
“他批准了你来接我的?”我问。
“你是说颜总?”他看我点点头,神色有些模糊却依旧笑着地说:“你来这里之前,颜总就嘱咐我为小姐效劳了,不用谁批准,只要你一个电话,我就鞍前马后义不容辞。”
我不得不承认他很会说话,可心里还是一团疑惑:“你们不是在开会……或者在忙很重要的事情吗?”
他终于有些摸不着头脑地了,说:“开什么会?我一直都在公司,怎么不知道?”
“你们老板没在公司啊?”
“是啊,只有随行的员工回来,说一下飞机就跟老板分开了,我也没接到任何指示说需要处理什么公事。据说这次洽谈的很顺利,我们公司又拿下一个合作项目。”
“哦。”我附和着,若有所思。
其实内心并不关心颜子名此时身处何地或者在处理什么样的事情,只是给他拨通电话、没几声便转成占线的忙音、接着再打过去又变成关机状态的这个过程有种恍如隔世却似曾相识的意味。这种抽象飘忽的感觉让人无从审度,还很纠结。
最后我放弃追索,开始没话找话。
“他……你们公司主要是做什么业务的?”我问道。
“现在在国内的话,主要是做房地产,国外的话……听说是做运输,还有黄金和对外贸易,据说好像还有珠宝,嗯……颜总格调还挺高,有时玩儿个艺术品投资什么的。至于房产嘛,是从一年多前才开始的,不能不说颜总眼光独到,我就奇了怪了,你说他一个在海外定居多年又是刚回国不久的海龟,怎么能这么犀利地一下就瞄准房地产呢,我真是佩服!”李胖子一副甘拜下风的神色。
“说实话,公司现在在国内正处在发展当中,很需要人才,当时颜总还说,想把小姐您的男朋友请到公司做事呢!“他继续兴致盎然地讲,可他完全不知道,我心里最排斥最回避的人让他说得以为拍着马屁似的。
我立马转移话题问:“这就快到了吧?”我一直盯着车窗外的风景和建筑,但怎么看怎么都觉着跟上次颜子名带我走的路不一样。
“还没呢,不过不远了。”
“我怎么感觉跟上回走的路线不一样啊。”我问。
“上次?是颜总从学校把你接过去的吧?”
我点头。
“这就对了,始发地不一样,从市中心走,这条路近一些。”
“哦,怎么那么多出租车司机一听说来这儿都挺不乐意接这单活儿啊?”
李胖子没直接回答,神秘一笑,“先走着吧,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窗外的雨又开始拧成一股力,下得同心同德。
车子继续行驶,渐渐的,行人公交越来越少,直到又上了一座天桥转了一个弯后,眼前出现一座座格调非凡的洋楼,每家大门前都停着高档私家车。
我懂了,怪不得那些司机都不愿载我到这里,不仅因为这儿位于郊外路途遥远,还有就是车子再返回的时候基本是拉不到人的。这儿的人出行都有自己的车,谁还坐人人都坐的出租。难怪有司机一张口就问我要200块。
从这个方向行驶,颜子名的那座别墅在接近尽头的位置。
终于到了,我举着伞在大门口下车,铁艺大门没有锁着,开着一条缝,给人一种有机可乘的作案心理。李胖子调转车头停车。忽然,背后传来他有些惊慌的叫喊:“小姐,您先等等!”
我回过头不解地看他,他继续向我慌忙地喊道:“我忘了,颜总是有要紧的事要谈,不如您先到车里委屈一下?”
李胖子忽然神色有些慌张,说着他已经下车向我走来。他忽然间莫名的说法和有些紧张的情绪让我感到蹊跷,我没理会他,继续往前走。颜子名此刻就在别墅里,我看到他的宾利停在门口。所以既然已经约好了跟我谈事情,没理由不让我进门啊。
其实,还没进入大门时,我先看到的是宾利旁边停着的一辆金色复古跑车,它优雅炫目的外形设计很难不引人注意。
突然,李胖子疾步走到我面前挡住我的去路,面露难色地劝说说:“还是先到车里等等吧。”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一张嬉笑时常的脸上能出现这样的正色。
“车里等?是那辆吗?”我故意指着金色的复古跑车问他。
显然他更紧张了。慌忙向我解释:“全是我的错啊,是我忘了颜总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为了表示对他的尊重,我们还是在外面等等吧。”
我一脸鄙夷地看着他反问:“这是什么逻辑?我站在外面头上浇着倾盆大雨就是对他尊重了?难道我一进去就会对他造成不良影响或严重损失?我是他亲生的女儿!再说了,是他允许你这样拦我的路了?”我理直气壮地同他交涉。
身份上的优势让我占了上风。他没再敢拦我,站在原地慌忙拿出手机打电话。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是一种自然的驱动力,他越是这样,我越是想迫不及待地看看这幢房子里到底有什么不能让人窥见的秘密。
在路过那辆跑车的时候,我向它瞟了一眼,车头标志是一对翅膀展翅飞翔的图案,张开的翅膀中间的英文字母,我在心里暗暗拼读。认出这辆车的身份是摩根跑车。就我所知道的,这种车应该需要在英国专门定制才能买得到,据说还是纯手工定制。或许它不是最贵的,也不是什么全球限量版,可因为是专门定制,如果你想使它成为最贵的或者是全球唯一的也未尝不可,只要按照你的兴趣尽管来,譬如镀金的外壳,镶钻的表面,抑或是最豪华的车内配套设备,还有最顶尖的安全设施都可以,只要你不怕影响它本身的驾驶快感也不嫌庸俗和累赘。
当然,你必须得付得起。
我站在雨里冲着那辆金色的复古摩根跑车愣神,忽然心里大为唏嘘。
我敲敲门,在没有得到回应的情况下摸出那把颜子名曾亲自交给我的钥匙。门刚一开,就听到类似玻璃质的东西被狠狠摔碎到地上的声音,我被吓了一跳的同时判断出这声响是从楼上传来的。随即是一阵激烈的带着哭腔的争吵,话语被强烈地抽泣弄得断断续续却尖锐刺耳:
“颜子名!你不能……不能说不要就不要了,你忘了你当初的话了吗?你怎么能……说……断绝往来就断绝了呢?你说你会为我……抵住压力跟她离婚跟我……在一起的,我们的孩子……都已经快四个月了,知道四个月的胎……儿什么样吗?都已经长成形了!你是要我把……长成形的胎儿狠……狠打掉还是要我把他……不明不白地生下来?”
这再熟悉不过的女声,她把我击得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