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神祭到访,重樱正在寻那只商凛赠的白玉簪,后来,他得知了商凛的魂被困在了幽冥域永不能回人界。
那个小鬼,他还是很在意呢,不管过去多久,还是会想念。
重樱,这只原本无欲无求的魅,自那年商凛在成婚当晚以三尺白绫断了年轻性命,他才开始发现,他那颗看似自由的心,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有了牵挂。
“离开了好久,我回来看你了,小鬼。”重樱那张绝世倾城的脸上挂着恍惚的笑,那笑里是无限的温柔与无奈的眷恋。
他目光所及之处,是冰封在水晶棺里养护了整整三年的商凛的身体。
她的容颜,一如死去之前,蛾眉秀面,温婉恬静。
“如果我能早点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就不会有这样的遗憾了吧?”这样的痛,经常在深夜来袭,忏悔的话,也说了无数次。
“你可真傻,明明知道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你是人,就该过着人的日子啊……你可真傻……”
“你在那边一定受苦了吧?再忍耐一下,我会让你回来的。别怕……”
青灯下,他一圈一圈研墨,神情淡漠,不似往日对着漫漫樱花与置身花街柳巷对世俗之人妖娆魅笑的他。铺开纸笔,一行一行,是他对她诉不尽的思念。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离开你,是此生大错……”
他的字写得并不好看,歪歪扭扭,不成一家,他甚至连执笔的方式都不甚正确。事实上,他先前并不懂人界的文字,这些歪歪扭扭的一行一行,是在商凛死后他才慢慢懂的,而真正理解的也不过几篇文章,几句诗词。今日执笔写下,只当作别离。
他把书信封入锦盒,放在她的身旁。孤寂的身影,在洞中的火光燃尽后消失得无踪。
这是他生活了千万年的樱花谷,在遇见她之前,多少的闲散时光他曾在这里度过。
再看一眼,再多一眼,他的脚步放得很慢很慢,不知心里,这漫天樱花林与林中的人,他更舍不得哪一个。
“你是要去幽冥域吧?那条路可不好走。”
重樱闻声回眸,逆光之处,正是一袭白衣的白芷。
那耀眼的白,与常开不败的烂漫樱花形成鲜明对比。那清冷的带着嘲讽意味的声音,来自那副展示着傲气凛然神情的脸孔的主人。
“无耻,你竟然偷看我的信件!”白芷这个天神,也是当得太没尊严了。跟踪、偷窥可没一样落下。重樱恨恨地咬牙,一想到他写了又改、改了又写的信,那么歪歪扭扭的字体,那么难为情的倾诉,竟然轻易被白芷拆看,他已是十分羞恼,更恨不得立刻把白芷抽筋扒皮。
自然锻造的优雅生灵,此刻无一分往日风度。
“别去。”白芷说这话,说得甚是别扭。这暗暗的担忧是怎么回事?果真是他孤单太久的缘故吗?
这是、所谓的放不下么?
“我的事,与你何干?”这个人好生奇怪,他原本并不想与他计较,可他偏偏又惹起他的怒火。
“不自量力。”白芷恨恨地骂一句,愤愤地离开。这个人脑子有问题,难道说自然造他之时没给他造一个健全的脑子?擅闯幽冥域本就是有去无回,他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别说是冥王,一个端汤的孟婆也能把他灭得干净。
重樱望了一回白芷才站的地方,继续穿梭在樱花林中。
幽冥鬼界。
“区区一介灵体,不过仗着天地自然的宠爱,竟然擅闯幽冥域,死罪。”地府里年轻貌美的孟婆,面对这满身是血却仍然戾气不减的入侵者,一反往常在奈何桥边不分日夜地为生魂递上孟婆汤的温柔平静,此刻正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看着面前的红装美男。
幽冥鬼界的规矩:擅入者,死!
重樱美则美矣,却不能因为天生的美貌而被饶恕。
他虽着一身盛世红装,却也难掩满身的累累伤痕。嘴角未干的血渍,白皙手腕上裂开的口子,因衣服被兵刃划破而露出的一部分结实胸膛,还有、腥红的眼……天知道他杀灭了多少鬼兵鬼众才到了这里,在见到冥王之前,面对这个实力仅次于冥王兰烬的、女人。
“我要见冥王。”
“到了门口好生敲门,兴许就不会是现在这个光景,你说你这是何苦?”孟婆冷冷一笑,美艳的外表,蛇蝎的心肠。
“呵,幽冥鬼界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好说话?”这个时候,重樱怎么可能忘了他那标志性的自信得近乎自负的微笑呢?他一双腥红的眸不知饮了多少血,那起伏的胸膛与隐在袖中的拳,表明他已经快失去耐心了。
“很好,那就先过我这关吧。”孟婆漫不经心地说罢,嘴角漾开诡秘的笑,双手在空气中优雅地划出几道光影,口中默念咒词,瞬间便祭出一条火红长鞭,不等重樱反应过来就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呼啸而来。
重樱没有什么武器,只能凭自身的直觉躲避。他先前一路从界门打进来,已是伤痕累累,在孟婆面前也不过是故作轻狂,为的是给自己留一份风度。
只是他到底从一开始就处于下风,此刻强撑已显得很是吃力,不过几个回合,他身上又添了几处鞭伤,不得已败下阵来。
孟婆也并不是个十足十的冷血无情的人,按照她的手笔,这么再来几鞭,重樱必死无疑,而此时她却稍停了停手,冷冷道:“有什么话要跟冥王说,只管告诉我,你死后我会帮你带到的。”
“以我的双眼,换商凛重生。”重樱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疲惫,仿佛下一秒,那说出口的几个字就会随风散去。
“妄想。你以为你是谁?仅凭一双眼就能让冥王放弃鬼界秩序?”孟婆恼怒于他的不知进退,念在他是将死之人,也就不再计较。
“我是重樱。”
孟婆闻言,微微诧异,如果他真是这世间唯一一只被自然赐予性别与拥有穿透黑暗之眼的魅,那么很有可能冥王会对他感兴趣。但是,以她对冥王的了解,仅凭一双眼是万万动揺不了鬼界的秩序的。
所以,重樱、还是得死啊。
“我知道了,会为你传达的。”孟婆用一种平静的语气说完,收起之前的怜悯之心,鲜细的手,握住长鞭缓缓扬起,到半空却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下,大有将重樱一击毙命之意。
重樱已无力反抗,自他决定擅闯鬼界开始,就没想着来这一趟还能再回去。既已抱了必死的决心,此刻已是最后时刻,随它吧。只是此生遗憾,未能让商凛重生,更遗憾在未离开她之前多看她两眼。
只是死了也就死了,如果他也是个凡人,死了还能与她作个伴,一只魅死了,却不能往生轮回,只会灰飞烟灭。
还是,很遗憾的呢。
预想中的血腥与剧痛并没有到来,重樱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角白色的衣袍,顺势抬头,看见那个惯穿白衣的白芷正挡在他身前与孟婆对峙,气质凛冽,不发一言。
“你是何人?”孟婆首先发话。
“白芷。”
“神界白芷?是么?天神都爱管幽冥域的事吗?”孟婆冷冷一笑,娇艳的面容如同开满整个鬼界的曼珠沙华,美丽却富于侵略性。
先是来了个首辅天神,后是来了个白芷。有趣。
“我只要把他带走,鬼界的事,我没兴趣。”他听得出孟婆话里有话,此刻却没有心思同她计较,他只一心扑在了重伤的重樱身上。
“他擅闯幽冥鬼界,本就是死罪。你要带走他,那鬼界的秩序又该置于何地?”
“我不管他是怎么来到这里,也不管鬼界的秩序是怎样,我只要带走他。”他一副威严凛冽不可侵犯的倨傲模样,说出口的话一句比一句像情话,俨然一副维护爱人的模样。
就连重樱听了,也差点误会了。也正是这时,他再也无法抵挡沉沉压来的无力感,一口血吐出来就昏在地上了。
白芷神色复杂地看重樱一眼,又回头看看一言不发的孟婆,径直走向重樱将他抱起,在孟婆平静得过份的目光注视下离开……
“多谢款待,就此告辞了。”神祭起身向冥王作揖告别。
“如此,慢走。”兰烬还了礼,亲自送他到界门。
待神祭走后,他又把孟婆叫了来,问:“我鬼界何时变得这般落魄,连几个守卫的兵都凑不齐?”一路出来发现守卫松动了不少,这在平时他也不会在意,反正在这偌大的幽冥鬼界,只要一日有他在就不会掀起什么大浪。只是今日略有不同,神祭再次来访,在神族面前,鬼界还丢不起这个脸。
“王上恕罪,只因却才有人破了界门,擅闯进来,是以损失了不少鬼兵。”
“擅闯?本王倒是好奇,是谁如此大胆,竟敢擅闯我幽冥鬼界?”
“是灵界重樱。”
“呵,有趣。”兰烬冷笑一声,道,“那现在人呢?”
“回王的话,被神界白芷救走了。”
“救走了?”兰烬那带着丝丝嘲笑的眼神,仿佛可以洞悉一切,霸气优雅中又带着隐隐的冷漠。
这样的兰烬,很迷人。不同于千百年来对外表现出来的淡漠平静,这一刻的冥王,有了灵魂与野心,因此变得格外吸引人。
孟婆的目光落在他的轮廓分明的脸上,魔怔一般清醒当下是什么情况之后立刻又低头回道:“是,属下无能。”
“好,你下去吧。”他已没了再问下去的兴致,挥了挥手让孟婆退下,自己却在她还未来得及行礼之时便已转身走远。
神祭,重樱,白芷,两个神族,一个灵族,看起来似乎关联不大,不知又有怎样见不得人的故事呢。
兰烬细细思索,唇边漾开诡秘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