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些事，有些人，有些执念，一旦开始，便也没了如果。
眼前有妖冶的火光跳动，毫无阻挡地席卷了整个朝歌最奢华绮丽的地方，如此壮观，如此美丽，像极了美人红唇的艳色。我顺着大火蔓延的方向久久的凝望，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这句话来。
如果不是当年的少年意气，不可一世……
如果没有看到那白色鲛绡下的绝世红颜……
如果我先遇见你……
可是，没有如果，没有可惜，没有后悔，有的只是心中的一丝的遗憾罢了。
那一年，女娲神殿中，初为帝王的我接受神灵的庇佑。
我素来不信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从小作为天之骄子，有许多人不断的告诉我，将来我是人间帝王，执掌天下的君主。只要我想，宫室，车船，金钱，权利，美人，天下人穷极一生追随的东西，我都能轻易的拥有。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会有我得不到的东西。
突然一阵风吹来，吹落了女娲面前的素白面纱，薄纱在空中一个优雅的回旋，轻轻的落到了我的手中。
我却无暇关注手中绕指柔，眼神定定地望向眼前人。
不，是神。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显灵的神羞红了面怒道：“大胆帝辛，君子之泽，毁于你手。”
我不可一世的笑道：“若是如此，孤便是倾了天下又如何？”
那时的我，从来不会想到自己的结局。
一语成谶。
(二)
我是殷商江山的劫。
而妲己是我的劫。
即使是多年以后，我仍不得不承认，妲己真的很美，美得令人心惊，美得相思摧心肝。
最重要的是，她有着和女娲一样的容颜，纵使是八分相像已足矣。
因此，我没有思考，没有顾虑的接受了一个阴谋，一个销魂蚀骨的阴谋。
美人香，英雄冢。
我站在龙德殿的最高处，睥睨着匍匐于地上的费仲。
他是个小人，不过只有小人才会不择手段的向上爬，并且真小人往往比假君子要好掌控的多。
譬如现在，他要进献给我一个美人，一个叫苏妲己的美人。
当美人脸上面纱摘下时，我第一次不受控制的走到殿下，眼里有着自己都不知道的灼热与光亮。
“你是我的女人。”
妲己娇躯微微一颤，坚定道:“从今日起，奴便是大王的。”
我抱起她，向内殿走去。
“苏护要什么，都给他。”
如果，是我的劫，我甘愿承受。
(三)
妲己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姜王后。
我虽不喜这个没有多少感情的王后，可心中难免会有期待，期待她是为了嫉妒，为了我才要除掉王后。
可是，当我看到她眼中的痛色之后，我的心便满满的苦涩。
原来，她一心想着的念着的，只有那个人。
她本是一个高洁如莲一般的女子，却不惜为了他让自己的手沾满了血。
只剩我与王后两个人了，我站着，她跪着。
她的眼里满满都是绝望与不解。
“为什么？”
我知道若是妲己杀了她，她一定不会有这样的神情，而这个人换成了我，她便连恨都不知所措。
“因为孤爱她。”
我不知道的是，我每每提到妲己，眉眼便会不自主的伸展，变得温柔。
地上最尊贵最狼狈的王后笑了，笑的浑身发抖，笑的莫名其妙，她本是最可怜的人，却用怜悯的眼神看着我。
“自我嫁你第一天始，从没想过你会有这么一天！”
她似是笑够了，匍匐在地上微微喘息着，
“也罢，也罢，我在底下等着你，相信那一天不会太远。”
我走出西宫，对一旁吩咐道:
“给她个痛快。”
我终于发现，原来我们如此相像，都夜夜唱着求不得。
(四)
有一日，妲己突然告诉我，她想要建造一个鹿台，用于编演乐舞。
我即刻命人去办。
这段时间，只要是她所求，我都会为她完成，不计损失，不计代价。
我知道，那个人心心念念的，不过是一个暴君的旗号。
只是，如果这些都是她想要的，我会更乐意。
酒池肉林，炮烙之刑，杀母取子，荒废朝政……不得不说，那个人比我还会做暴君，这些计划我看了也是心惊，更别提妲己了。
她几乎夜夜无法成眠，每每于噩梦中转醒，泪水便爬了满脸。
我也被惊醒，拥着她颤抖的身体说:“不是你的错，都是我的错……”
她紧紧的抱着我，一言不语。
我的眸光越来越暗。
在她的面前，我只称“我”。
可她从不愿叫我一声“辛”
我的肩膀越来越湿，有微微的凉意。
我的心里也越来越凉。
她到底是为了死去的人落泪呢？
还是为了我？
都没有关系，我们都有罪。
我们都罪孽深重。
(五)
朝中，甚至民间都开始传播妖后秽乱宫廷的言论。
妲己也从不在乎这些身外之名，只是看着我的眼神，愧意越来越深。
我看着她，温柔依旧。
直到，鹿台终于建好了。
人人都说，鹿台耗资无数珠玉珍玩，是朝歌最奢侈华丽之地。
可是，妲己却不在意。
只是每夜，她都爱站在最高处，眺望着远方，目光眷恋却带着些许茫然，不知道那丝茫然是否为我。
我顺着她的眼望去，原来是岐山的方向。
我得到了她的人，她的心却在岐山。
真是可笑。
(六)
我终于见到他了。
姬发一身白衣玉冠，徐徐跪地，嘴含浅笑，不卑不亢，一双眼睛却看着她，不明神色。
天生的帝王之才。
我站起身来，道:“你今夜不必到龙德殿侍寝。”
说完，我转过身，不在看她的眼。
我错过了她眼中的惊惶，那是对于失去了什么的恐惧。
我回到了龙德殿，和衣卧在榻上。
我抱着妲己的寝衣，真正感受的到失去了什么。
或许，我从来没有得到过。
“大王，王后去拜访了姬伯侯。”
“孤知道了，你退下吧。”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温热的手轻轻搂住了我的腰，我的身体一颤。”
原来我的身体已如此冰凉。
“你怎么来了？”
“辛。”
我转过身来，回抱着她。
我很困，什么都不想说了。
也什么都不需要说了。
(七)
岐山的火如燎原之势烧遍了天下。
也终于烧到了朝歌。
终将一个王朝的百年基业，付之一炬。
君子之泽，毁于我手。
我走上了鹿台，放了一把火。
我要与这最奢侈华丽的地方，一起焚烧殆尽。
“辛！”
妲己？！
我转过身来，看着有人向我奔跑而来，面容绝美，裙裾飞扬。
我把她大半个身体埋进长袍里。
“为什么要来？”
“生则同居，死则同穴。”
“好。”
“我不爱他了。”
“好。”
“我爱你。”
“我也是。”
火舌渐渐吞噬一切喃喃细语，吞噬了百年王朝，吞噬了历史的洪荒。
一个白衣男子缓缓来到这里，抓起一把尘土，又扬起。
空气中有飘渺的声音传来……
“辛，我爱你。”
“我也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