轲既取图奉之,发图,图穷而匕首见。因左手把秦王之袖,而右手持匕首揕之。
(一)
如果这乱世能够盛世安宁。
如果这希望能够挣脱黑暗的罗网,找到血液里的光亮。
如果这把刀能够斩的尽,除的尽魑魅魍魉。
如果这条命能够予幼于粮,予民于房。
那么,我愿意,埋骨青山,只身成殇。
(二)
我看着手中的剑,被酒淬洗过的剑反射出清亮的月光,光里有我的影子。
月白色的身形影影绰绰,清朗的眉目,那么干净,那么透彻,那么疏狂。
却要去杀人。
我挥舞着,旋转着,月光覆盖了大地,却只照亮了我一人。都是假的!都是假的!那到底什么才是真的。
什么才是对的?
我的朋友,田光先生,这个才绝天下的智者。他的背微微弓着,两鬓夹杂着些许银丝,他已经老了。
“荆卿,拜托你了。”
“定不负所托。”
一道鲜血染红了我眼前的世界。我不知道他是因为太子丹的疑心而寒心,还是想先到下面等我。但是他自尽之前却把一切都托付给我。
人生能得此友,幸矣。
我起身,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转身离开。
(三)
我万万没想到太子丹派给我的帮手竟然是个孩子。
“我不是孩子,我是秦开的孙子!”我摸摸他的头,个子已经不小,但还是个孩子。
“你怕吗?”
正在喋喋不休的舞阳愣了,煞有其事的说道:“我爷爷曾与秦王交好,他说过,秦王政称王了,天下人就有好日子过了。可是如今,百姓依旧水深火热,既然秦王做不到,我们就要换一个人执掌天下。”
“我只问你,你怕吗?”
“我怕,大哥,可是如果非得需要一个人去做,我就一定首当其冲。”
我只是笑,舞阳啊,你可能不知道,天将明前的黑暗,黑的让人绝望。可是,如果有一个人能够结束这乱世,那一定是秦王政。
(四)
太子丹大概知道我一定回不来,所以就派人不断送东西来,车马,府宅,美女,好酒,络绎不绝。
可是有一天,我收到一颗人头,樊於期的。神情很安详,看来果真是自杀的。
我想起前不久我还和他一起喝过酒。他醉的像烂泥一样,心中憋闷的话竟悉数讲给我这个初识的人。
“你可知道,我家人的血…刑场上…染红了整个刑场,我也不想活…可是,我恨呀…我恨不能手刃他,那么多的血…那么多的血…”
我抬头饮尽杯中酒,看着樊於期像看着死人一样。我怎么不知道,那年,我走过,伏尸百万,人们互相啃食,人间地狱,不过如此。
他们都是无辜的百姓,纵有万种理由,秦兵也不能如此残忍。
(五)
出发那一天,我和高渐离一起等我们的朋友,那个举止粗鲁却言谈不凡的狗屠。我们曾一起幻想着,有一天,这天下安定,四海昌平,我们一起隐居。我舞剑,高渐离击筑,狗屠杀肉。
可是,他最终也没有来。
由于我们迟迟不来,太子丹抱怨许久,我早就看他不顺眼,差点和他打起来。可是,鞠武先生拉住了我,对我摇了摇头,眉目见满是悲哀。我想如果我是他,有个位高权重却为一己私愤不顾国家利益的学生,我会比他更悲哀。
我想起昨天他找到我,对我说:“你可知道,我为什么反对田光先生的计划吗?”我不语。
“因为太子只是一时之愤,然而却会毁了燕国。”
“可是你知道为什么我后来又沉默了吗,不是因为太子的一意孤行,而是,你此行能给天下人一个警醒。”
我明白他的意思了,他固然想保住燕国,可是他的心却在天下人,他想利用我来警告天下人秦国的强大,利用我来打击那些虎狼之心,好给秦王政一个逐鹿中原,统一天下的机会。
我心中的敬佩感油然而生。
舞阳神色淡然,但颤抖的手暴露了他的心情,他很害怕,毕竟是个孩子。
易水的水看上去那么清,可是又使人浑身发寒,高渐离的击筑声响起。没有质感,没有力量,却像渗透了人的身体,使人的心一点点热起来,沉重起来,我的眼前又闪过了无数光景,最终,清晰于我们把酒言欢的那个傍晚。
愿这天早一些重现光明,也不枉我为了这一天,只身成殇。
(六)
我仍然只穿一身白衣,恭敬的捧着樊於期的头颅,伏在地上,面前的君王高坐在宝座上,群臣位列两旁。
而身旁的舞阳已有些微微发抖,手中的盒子发出微微的声响。我心中暗叹,这孩子,还是害怕了
。
这样的声响当然不是地图,而是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
我的手在衣袖下按住舞阳的,笑说道:“他是蛮夷鄙贱之人,请大王宽恕他。”周围有嘲笑的声音,高座上的人也不责备,秦人果真有着超人一等的优越感。
“呈上来。”
我低着头,拿过舞阳手中的盒子,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我看到绣着烫金色龙纹的黑色衣袖,行动。甩开了地图,取匕首,拉住亲王政的衣袖,向前刺去。
周围的乐声突然乱了,显然宫女被吓到,尖叫声此起彼伏。
我的眼直直看着秦王,直到此刻,我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有王者之气。九龙珠下的眼睛看不出喜怒。
在我的匕首划破他的胸膛的前一秒,我的眼前又浮现出尸横遍野的景象,然后我停下来了,他的眼中终于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我笑了笑,然后我的腿被砍断了。
然后,身首异处,我看到自己的血,像花一样绽放在咸阳宫中。
我给你一个机会,希望你还我一个太平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