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五排十的新廓大集以它优越的地理位置和人脉吸引了众多的商家和买客。今天又是赶大集的日子，初冬的阳光很是体贴人们的心情，把秋天的光华和温暖奉献了出来。加之又是农闲季节，早早的，大集上就开始人头攒动起来。而通往大集上的各条路上，还在不断地吐着行人和车辆。一辆三匹骡马拉的马车缓缓驰入了大集边的空地上，门帘一掀，一个白白胖胖的女人下了车。她就是林夫人。
林夫人娴熟地跳下了车，她端庄可人的面容和头顶的太阳相映成辉。她回眸对赶车的一笑说：“兄弟，我到大药铺抓点药。请等我一下。”
近来，她们二儿子雅兴的病不见好转，还有日淅加重的趋势。她不得不来给儿子来拿药暂时来缓解一下，儿子得的是心病，心病还得心医来治。但这个心医却是天空的新月儿可看不可近。即使近了，看着那月亮放着媚人的光华，也不一定能归自已所有。
她穿戴整齐大方，腰杆直溜，步态快而不乱。专挑人稀的地方走。以便尽快赶到集那一头的大药铺。快好到药铺了吧，她的眼一瞥，一个女孩的身影吸住了她的视线。
这是谁家的女孩啊！上穿红泥染的家纺的土布，下着毛蓝土布裤。左胸上绣着一只很漂亮的小白鸽。整个人啊比太阳亮比月亮辉。往那儿一站，是那么的是那么地亭亭玉立，是那么的与从不同，是那么的鹤立鸡群。她的面前是一辆独轮车，车上装满了蔬菜鱼肉。从她跟前经过的年轻人都巴不得多看她几眼，几个穿戴阔绰的小年在她前后左右转悠着，争先恐后地与她搭话，还有的年轻人站在不远处，偷偷地看着。
林夫人的脚步放慢了，是自然地放慢。一个中年女人竟走似地从林夫人身边疾过，手里提着一只活鸭，老远就叫：“草灵，草灵，你看，我又买了一只活鸭。这下烧五七就够了吧。”
“草灵……草灵……”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啊！啊呀！这不是儿子雅兴朝思暮想的女人吗？慢，是不是重名了。是不是叶花村的那个草灵，都知道，天底下重名的人多了。而儿子雅兴中意是是叶花村的草灵啊。对，我打听打听。
她趋近到一个痴痴地偷看女孩的小伙子面前，问：“前面那个胸前绣着小白鸽的女孩是那个村的？”
小伙子不得一把目光从女孩的身上费力地移开，不耐烦地说：“叶花村的草灵。你忙去吧。”
证实了女孩的身份，林夫人的心里“哗”地打开了迷惑的窗户。好像这女孩的一半成了她的儿媳妇了。她的心里又敲打开了，一些女孩子是绣花枕头外面好看，里面其实是一肚子糖的。今天既然让我碰上了，我何不在大集上给她来个暗地里测验呢。
林夫人一步一步地向着毫无防备的女孩走去。
这女孩是的的确确的叶花村的草灵。她是和石砣的母亲来大集上置办烧五七的所用的食品的。
后天是石砣的父亲烧五七的日子。在农村，故人的五七和三年是最大的忌日，是特地要大操大办的。烧五七这天，客人来的多，故人的家的亲朋好友都来祭拜，最近的亲戚还要来摆祭。摆祭的东西包括八的猪肉、活鸡、猪头。还有饽饽等。还要在坟前焚烧纸马、纸房、纸车等。死者的儿女和儿媳妇要穿上孝衣跪孝。尔后，全体来者要一齐向坟莹磕头。中午，所有的来客都在此用饭。
草灵执意要作为儿媳妇穿白衣跪孝。这下可使她的父母的眼睛圆又圆了，光圆还不算，红红的，像红眼免子了。
“你傻呀，你是他们的什么人呢？“母亲不相信自已的闺女说出此话。
“我是他的儿媳妇啊。”
“呸。你不害胆（害羞），我害胆了。你结婚了吗？”
“早晚还不得结吗？”
“现在是现在，将来是将来。你现在还不是石砣的媳妇。”
“我是提前尽孝了。”
“你已经尽孝了。他活着的时候，你对他也够意思了。又卖东西给他，又亲自喂他。你还要怎么着。我的闺女就那么不值钱吗？”母亲一急，嘴角的白沫出来了。
“我已决定了，还是去得好。”闺女也是挺犟的。
“咦，怪了。我和你爸不傻啊。你的姥爷和姥姥，你的爷爷和奶奶也不傻。咱就到了你这辈就傻了呢。以后，你出去，千万别说你是我的闺女，让人笑掉大牙的。”母亲愤愤不平了。在灶台上弄得锅盆叮当响。
娘俩一个在锅台旁，一个在绣房里，语言在敞开的房门里你来我往，母亲的手在哆嗦，在摸索烧火棍了。
如果闺女在犟一句嘴的话……
偏偏闺女从小娇生惯养惯了，又堵上来一句话：
“我不会说的。我是大山裂的，石头旮旯蹦的。行了吧。”
在里屋一门心思搓草绳的父亲出来了。他是出来灭火的。虽然没有灭火器。
“我说闺女啊。我说句话你别不爱听。将来的事先不说。最起码一些套路得走下来吧……按照现在的规矩，你打思想了吗？看场了吗？有媒柬（结婚证）吗？现在一字还没落笔，树还没栽，你就自称是石砣的媳妇，街坊邻居怎么看呢？亲戚朋友怎么看呢？你现在已经长大了，要不你妈的烧火棍早就……”
“行了。我听你们的，我去帮大妈去赶集买东西可以吧……省得你们老絮叨我。”
草灵就这样跟着石砣的母亲来到了新廓大集。
在小车旁等候的有点漫长的时间里，车上的东西在一堆一堆地增加。先是蔬菜，后是活鸡活鸭。再后来是一坛烧酒。车的影子一由长变短，由西向北延移动。不过，她在车旁的等候并不寂莫，甚至很是开心，一些年轻的朋友，当然多数是青年人，主动地热情地挨在她的身旁，逗她开心。给她淘一些摸不着边际的大趣小事。一些新朋友也来参加，或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她，比比划划的。别有一番异样的旖旎风光。有几个从未谋面的面目模糊的朋友对她胸前自绣的小白鸽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他为胸前的杰作感到由衷的满足。
一个女人在离她车旁三步远的平地里倒下了，艰难地爬了几次都没有效果。有人惊叫：“有人摔倒了！”
与草灵谈的热呼的年轻人们有的只看了一眼，继续演绎着他们的内容。草灵一下子冲了过去。赶急折身去扶她。女人仰身躺着，睁着眼睛看了看她，哼哼了三两声，又闭上了秀目。草灵用尽全身的力气企图背起来，怎奈这女人比她想象得要重得多。她向那数个年轻人喊道：“看不见吗？快过来送到前面的药铺里去！”
她的这一嗓子不同凡响，年轻人们唿隆过来，把这个女人送到了十几步远的药铺。还留下一个人看她的车子。
药铺的床上，草灵向老中医说明了情况，起身欲退出。老中医拦住了她：“不要着急，你先交上三块大洋的押金再走。”
“多少？三块大洋？”
“是的。治病那有不花钱的？”
“可我并不认识这个摔倒的人。”
“不认识你抬来干什么？抬走！”
草灵愣了一愣，把自已的口袋摸了个遍。仅找出了50个铜字。这50个铜字还是准备给父亲买烟给小弟买食品的呢。她对来的年轻人说：“各位大哥哥们，谁有钱请拿出来。算我借的，我负责包还。怎么样？”
草灵的请求，这些年轻人巴不得呢。这下可有了展示自已豪爽，侠义，慷慨、乐于助人的宽广胸怀了。人轻人们纷纷报名。像是去选美，去美女的台上领奖似的。踊跃地从自已的衣兜里献出来，50，30，60，还有的拿出了一块大洋，一会儿，草灵把一大把哗啦啦响的磨得发黄光的银光的金属扣在了桌子上了。
仰躺在床上的女人的眼睛睁开了，在人们不注意的间隙坐了起来，下了床，整理了好了零乱的衣裳，高声说：“谢谢你的好意了。你把钱退给他们吧。”
“咦！大妈，你的病好了？”草灵很是惊奇。
女人理了理散乱的头发，掩饰着自己：“我这是老毛病了。头一发昏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多亏你，多亏这些小伙子们。再次谢大家了。草灵，你出去看看，车上的东西丢了没有？若是丢了。我赔偿两倍。这点钱。我还是能拿出来的。”
“大妈，你知道我的名子？”
“大家不都是这样叫你吗？”
在踅回的的路上，林夫人总是被感动着，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有谈去：若有这样的儿媳妇……这样的儿媳妇……
草灵终于逮着了机会走在了人声嘈杂的集市里，给自己的父亲和弟弟去买东西了。她经过了走过了牲口市，穿过了杂品市，经过了布市，鞋市，径自走向烟摊。这个距离，她没有计算过，但她觉得漫长了上些，并不是她的两条长溜溜的美腿消极怠工，也并不是她的主观意志不强烈，而是她的听觉和视觉时不时地受到了干扰，这些干扰来自青年男性的热情的呼唤。使她不得不停下急切的脚步，来回应人家的热情。她现在又一次地发现她胸前的小白鸽是第二个引起一部分人注意的特殊风景。其实这个意处的风景是为了纪念在郎山和石砣分别的象征的。没想到在大集上会会产生意外的效果的。有那么三两次，迎面来的穿戴不俗的小伙子在她身边经过时撞了她一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草灵也不是没有反应，马上回应人家一个“友好”的斜斜的白眼，虽然这白眼是不常用的。但也有一定的杀伤作用。小伙子的回头率不是一次，通常是谦卑和舍不得的尊敬。她径自到了烟摊前给父样称了一斤上好的黄凌凌的散发着浓烈味道的本地烟叶，捆扎好后，她开始掏钱了。她记得口袋子里是有50个铜字的。但陶出来的却是一块白花花的大洋了。大洋在白嫩的小手里慌了一下。摊主难为情地笑了一下：“小姐你真有钱，可你就称了一斤黄烟。我那能找开？”
草灵也手忙脚乱；“我这里有零钱。”随即抓了一把铜字。
草灵一手提着黄烟和火烧，眉头结成了一朵梅花：我左右两个口袋，左边口袋里装的是50个铜字，是从家里带来的。右边的口袋里是空空的。为何多了四块大洋呢。是不是在药铺里给那个有病的女人多了来的？不对呀。我都还给人家了。而那个时候。我清楚地记得。我的右边的口袋里是空空的。绝对是空空的。
草灵额上的梅花结很是好看，使她有了古代仕女的悲壮美丽。
一个30左右的时髦女人，头上插着一朵好看的黄花。手里缠绕着一根洁净的，散着槐花香的花手帕，在布摊前踟躇不前。看看这块花布，摸摸那块细布，不知端量了多久，才下了决心，对摊主娇滴滴地说：“给我扯上一丈二。”
当摊主给她叠好了，放在她的面前，她底气十足地从贴身的花袄衣兜里哗啦钱，半响，她突然变了脸，大叫道：“不好了，我的钱没了！”
草灵走出了布市，一个高个子小伙子从后面紧紧地跟了上来，他走得是够快的，很快地超过了草灵，草灵明显地感觉左肩膀被人轻轻地碰了一次。好像是有意的。草灵的梅花结一直没有放开，这轻轻的一碰，梅花霎时烟消云散。她向男青年狠狠地一瞪眼。张口要讨个山高水低。男青年睨了她的胸前的小白鸽一眼，低声说：“对不起，对不起。蜂蜜……蜂蜜……蜂蜜……”谦卑地快速地没入了人群。
草灵更是坠入了云里雾中，还说什么蜂蜜，蜂蜜的，真是牛头不对马嘴，驴屁股撞上了羊角，插歪了。对不起就对不起吧，还蜂蜜蜂蜜的，与我有什么关系？
刚出了肉市，在一堵白墙的下面，几个人围成了一圈儿，在观看什么，草灵认为是卖狗皮膏药的。在这个大集上，总有外地人来赶热闹，有的卖狗皮膏药，有的售跌打损伤丸，什么老虎骨，鹿茸，骆驼筋，狼耳朵，黑瞎子掌，灵芝草，还有什么性药五花八门的。要不就是占卦算命的，只要你蹲下，肯花上几个铜字儿，那个就会让你报上你的生辰八字，看看你的手掌，三南海北的游说一通。保证让你的头摸不着东南西北，乖乖地往外掏字儿。待走近了，才听到里面有哭声。草灵也是个很好奇的人。硬挤进去看个究竟。里面一个披头散发的黄寡寡的老女人，鼻一把泪一把的，一个女人起劲的拉起她，可怎么也拉不起来。这女人声泪俱下地诉说着；“呜呜……你说我倒霉……不倒霉啊……呜呜呜……我那老头子，瘫在……炕上一年了……呃呜呜……我好容易……东拉西凑了……4块大洋啊……来到药铺给他拿药啊……呜厄呜……不成想啊，不知……叫那个……王八蛋……呜厄呜……偷去了……
跟前围观的男男女女，无不露出同情可怜的表情，有的长吁短叹，有的则警觉地向周围瞄着，尽量压低嗓音：“你说这小偷儿，偷这样的穷老人的，不伤天理吗？”另一个也附着说：“是啊，有本事偷那些有钱有势的，穿戴四五的（又贵又好看的衣服）。吆五喝六的。那才叫本事。”旁边有人用胳膊拐了他们一下：“悄点声！要是叫小偷听见了，保准把你的嘴豁开。”说的人就噤了声。
人们除了同情外，也有了不凡的动作。人们三三两两地在她的往她的脏手里塞几个带着响声的铜板。老人颤微微地接住了，哭声也随着板的增多而减弱。但终究是杯水车薪。草灵跨上前去，使劲地扶起老人：“老奶奶，别哭了。你看大家多好啊！都在给你捐款呢。你买药的钱快够了。走吧。到了药铺，你的钱就够了。”
老人嗫嚅地抽泣：“这哪里够啊，差远了。”
草灵说：“还有人在捐款呢。到了药铺就差不多了。你放心好了。”
草灵就扶着老人踉踉跄跄地去了。趁着老人数铜字的空档。草灵把全部的温热的大洋和自己的铜字一古脑儿地装进了老人的宽大的口袋里。到了散发着药味的药铺门口，她对老人说：“你自己进去吧。你口袋里的钱足够有余了。剩下的钱，你买些好东西回家吧。”
草灵往回走的时候，口袋里是空当当的，阳光一直射进了她的心里。很是美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