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砣扛了一捆花布来到了石兰的家中,这一捆花布在炕上嗵的一砸。灰尘的密集的颗粒在午后的阳光里腾腾地升腾起来,充满了五颜六色,而石兰和她母亲的脸色也和布上面的花纹一样极度得鲜亮着。这捆花布绝对是进口的,只有在城里才能见到这样的花色,上面是是山间烂漫的小喇叭花那叶绿的让人的眼真真得不忍离开半个时辰。手指摸上去,比肌肤还要滑还要软。在阳光下一放,还真有隐隐的光泽。比乡下的土布不知要强多少倍呢。
两人行在田间的中路上,手拉着手,路两边是一块一块的玉米地,无迷无际的黄绿的海洋。秋风很是善长调戏玉米的身体,总是拨弄它们不休。玉米将近九成熟,个个挺着黄皮的棒子,很是丰满很是自豪,向人们炫耀着爱情的结晶。土豆的叶子还是不减当年,仍然苍绿。它们身下泥土里裂开了横七坚八的纹络,粗的有食指那么粗。
毋庸置疑,里面暗藏着白白的果实。路旁的野花也开的很放肆,勾引和一些蜜蜂在上面飞来飞去的忙个不停。一对蚂蚱在草叶上螺在一起在作爱,沉重的人的脚步声在它们身边响起,它们是置若罔闻。一对长嘴鸟从草丛里飞起,双双又钻入了玉米地。传出了叽叽喳喳的荒淫无耻的叫声。
黑兰此时春浪滔滔,感觉手里的温度一度度地增加。浑身也莫名其妙地燥热起来。她很希望自己的身体让人在空中,抛到路边的玉米海里,让她尽情的遨游;她也希望两人变成一对长嘴鸟,飞入玉米林里肆意地叽叽喳喳上一回。她不断地向对方抛着媚眼,那热辣辣的眼神,没有一千度,也有999度,足以烧化一切有生命的草草木木。要是换作另一个男人身上,能瞬间化作一只小小的蜜蜂,嗡嗡嗡叫着紧追不舍。而石砣却让一双男性眼睛靠在了了此地山光水色,留恋的目光尽力地饱览着关东山的如画的美景。
“石砣,你看那是什么?”石兰指着路边沿沟的一堆草丛。
“什么没有啊。”石砣看了半天。
“你好好看看,里面真有呢。”
石砣驼腰撅腚在看时,黑兰宛如一只蚂蚱伏在了他的脊背上,双的勾住了他的脖颈:“向前跑,到河边的小树林里,我就放了你。不听话,你就一直背着我。累死你。”
石砣颠颠颠地向前小跑着,黑兰爬在他的脊梁上美滋滋的:小时候,父母背着,大了男人背着。作一个女人真好。
河边是一大溜山丁子树,青鱼河水在阳光下蛇成了一条缎带。一个农人拿着自制的拨网在捉鱼。几只水鸟在河边的沙滩上嬉戏。
石砣坐在一棵大腿粗的山丁子树下歇息。黑兰一脸的柔情这蜜意,声音绵软的让人迷醉:“看把你累的,我心里好痛啊。让我看看你出汗了没有?”她的一又手像两只白蛇进了石砣的衣服里,大胆而毫无顾岂地上下左右地挠着痒痒,石砣痒得实在受不住,哟哟哟地在地下翻滚着,石兰趁机跳在了他的身上,自已的香嘴也不失时机恰到好处地盖在了他的嘴唇上。玉米田里,一对一对的花翅膀鸟儿在啾啾啾地亲昵地唱着情歌。
黑兰脚步轻盈得如在草上跳和蹦,嘴里还哼哼着一首无头无尾自编自谱的歌:“日落西山彩霞飞,哥哥妹妹河边追,一追追到拐弯处,一眼捡个金棒槌……”
进了家,她发现母亲看那布匹的时候有点忧郁,右手托着半尺长的大烟袋,一团团的烟雾在脸前头顶成云成雾,石兰的歌声也就成无火的沸水自消自灭了。妈妈说:“石砣恐怕要走了。”
黑兰一惊:“你听谁说的?”
“这还看不也来吗?他送了那么大的一捆布,跑够你穿多少年的。又给我和你嫂子买了不少的礼品衣服。这不过年不过节的送这么多的东西干什么。他和你求婚了吗?”
“没……没有啊。”
“这不得了。他一个单身的外地的少伙子和你交往这么长的日子,没有向你求婚,也没有托媒人来咱家订亲,送聘礼。你就是多情,尽拿自已的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这下好了吧,人家真得要走了。”
“我不大相信。煮熟的山鸡要飞,可怜免子捞不着肉吃。”?
“妈是过来人,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我夜里睡着觉,净瞎逐摸这个。也许他整天惦记着他家乡的那个什么……”
“你说是草灵吧?”
“我估计,他要走的话。你哥肯定知道。石砣他真要走的话也得从咱村边的道上走。”
“他要是不听我的话,我就杀了他。”
“你呀,可……不能做傻事。强扭的瓜不甜。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对得起你了。你瞧瞧,送了那么一大捆布。我还听你哥说,他从外国人哪里卖了一辆新的铁驴。”
“哼!好你个石砣,我对你那么好,你还想拍拍屁股开溜,做大梦吧。”黑兰银牙咬得格嘣嘣响。
浓重的夜色一行一行的褪去,好像一个庞然大物,剥去了宽大厚重而又臃肿的黑大敞。剥到最后,村庄田野树木现出了清新可人的面貌。启明星很亮很亮,而其它的星星又在做着撤退的准备。声声的鸡啼和犬吠,叫出了草房的团团的蓝灰色的哈气。有那么一两声的鸟叫在树上拖着长长的尾音。唯在山山凹处的雾岚还在顽强地支撑着,那恋恋不舍的样子,让那些高傲的庄稼们感动得浑身洒满了细少晶亮的水珠。村边的窄窄的土路上,簌簌丝丝地响过,一头两个大圆蹄子的铁驴滚了过来。这头铁驴才从它的“娘胎”里生长出来,头和两个大圆蹄的边镶着银边,白亮白亮的,其它处瓦黑瓦黑的,瓦黑的闪亮。在偏远的乡村,这玩艺儿简直就是冬天的青蛙,稀罕得很。
石砣一蹁腿从铁驴上跳下来,啪的一下支在路边。俊气的铁驴就前蹄着地,后蹄起空的正儿八经地杵在了原地。只是那后蹄还不安分地转来转去的。好像随时在听着主人的号令,撒开它的双蹄在嘀哒哒地奔腾。
石砣对着不远处的哈着蓝气的村庄说:“黑兰妹子,感谢你这几年对我的照顾,我真想和你永远在一起。可我家里有草灵。再见了,妹子,我永远忘不了你。再见了……”石砣的眼睛里雾水茫茫,山凹里的一大团雾沿着浑身水珠的庄稼向他这儿移动,移动,很快将他围成了了一个雾团。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怎么,想不声不响地溜走,也不和石兰妹妹打声招呼吗?”一团团的雾弥散开来,湿漉漉的,在粘稠的湿雾中,一个女人在里面面抖了出来,那是一个立体的形状,她和雾一样粘重而潮湿,明显的带着裹不住的杀气。她的手里攥着一样礼物——一把同样湿漉漉的菜刀,闪着水样的寒光。
“石兰妹子,你啥时候来的?我没脸……见你。”石砣的脸上流了一行泪,他想起了早年一个孤单单的外乡人踏上了这片黑土地上,举目无亲,虽是找到了自己的一个亲戚,可亲戚远离自己的工作单位。不能遮风挡雨。饥饿、寒冷、伤痛。疾病……一样样地袭来的时候,不都是关东的热心肠的朋友?不都是黑兰一家吗?不都是黑兰吗?自己要走了,愧对她呀!
“你是没脸见我还是没脸见这把菜刀?”
“你真要走,回你的山东老家?找你的那个草灵?”
“是的……”
“想好了,你知道我的脾气,好东西我宁肯毁了也不给别人的。你要走,先得吃我这一刀,算是你沾了妹妹我的补偿吧。”黑兰凄美的脸上涌满了杀气。
“行,你砍吧。我要是还手,就不是爹妈养的。来吧……”石砣在一棵粗树下坐了下来,倚在树杆上,眼睛向着东南方向,动也不动。
石砣向着远处的眺望,远处的雾岚一直在轻轻的飘啊,飘啊,向着他身边扑来,一缕缕的轻纱般的盖过来,携着淡淡的挥之不去的湿气香气温润地盖过来。关东山的空气真是醉人啊。他愿意作里面的一丝一毫,一尘一滴。这是他的第二故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