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雪,比起往年下得早了些。
独自站在房檐下,忽然忆起年幼时同北少焱玩雪的场景,他穿着厚重的狐裘仍觉着冷,嚷着要回宫,他便嘲笑他,你怎生的如女孩子般娇贵?
北少焱当时便恼怒起来,蹲下身便抓了一大把雪向自己扔过来,而自己也一边闪躲一遍抓起雪来回击他,玩的不亦乐乎。
只是如今想起,那时的他是真的不喜吧。
“找本座有何事?”这几个老头从中午便到了,藏了一个下午,他们不累,他都累了。
“参见少主!”北城话音刚落,原本空无一人的庭院中便突然出现几个身影,齐齐的站在北城面前。
看着几位黑衣的老者,北城心中暗暗有了思量,连向长老都来了,莫非是门中出了什么事?
“少主,司徒的钱庄遭人下手也就罢了,如今连齐三在京城的酒楼也……真是欺人太甚!”说话之人是门中三长老任远敖,也是七位长老中年纪最轻的一位。
男人的气势顿时冷冽下去,“齐长老的酒楼是谁动的手?”
“是‘铜雀阁’,而且司徒的钱庄也已经查明是‘单刀帮’派人动的手。”
一群酒囊饭袋的“单刀帮”和一群女人的“铜雀阁”,他根本没兴趣,但是齐三是几位长老中最先公开站在自己这边的,动了他的人,可就没那么好商量了。
“不知向长老有何看法?”移眸看向一直安静站在一边的向长老,淡淡发问。
黑暗中的男人轻微动了一下身子才开口:“属下今日只是陪他们一起来的,一切听从少主吩咐便是。”声音听起来意外的慈祥。
“即使如此,无论是单刀帮还是铜雀阁,既然决定出手就要承担后果,无论他们是无意还是受人指使。只是铜雀阁,本座要亲自去。”男人轻轻的笑出声,仿佛是在黑夜中轻轻奏响的笛音,“看来是咱们安静了太久,让别人都忘了江湖中还有不死门的存在了。”
“属下恭候少主!”
北城目光冷淡的看着院中消失的人影,半晌才开口:“无霜。”
足尖轻点,单足立于房顶,双手环在胸前,抱着一柄长剑,桀骜的声音便在上空响起,“少主,可别因为我灭了单刀帮,铜雀阁就不带我了啊!”
这世间,敢将红衣穿的如此张扬并且合身的,恐怕也只有无霜了吧。
北城曾经问过无霜,要不要将右眼治好。而他只是一愣,便“哈哈”的笑了起来,反正已经瞎了,治好了,也是瞎过的。
治好了总是好的,况且你也不喜欢脸上有这么一道疤不是吗?
无寒胸口的刀伤,冷月腹部的剑伤,还有暖阳背后的伤,都是他们在不死门经历九死一生的证明。只有无霜,是他带回来的那一天就伤了眼。
而他只是用手附上右眼,轻轻摇头,这是我死过一回的标志。
那时的无霜,是从未有过,也是在那以后也不曾流露出的悲伤的表情。
“准备一下,明日回京。”黑色的披风在他转身的瞬间在冷风中划出一道冷冽的弧度,男人眼底暗潮涌动,全身的线条都是冷冽的,毫无半点温度可言。
京城表面上看起来依旧是风平浪静,只是在这热闹繁华的背后,是世人不曾想过的波涛汹涌。
比如,单刀帮在一夜之内被人灭门,单刀帮上下二百人口,无一生还。
又比如,此时,在西郊鹤望山山腰处,火光冲天之中,走出一位无比优雅的男子,披着一件白色披风,一身白色长袍,就连脚上的短靴,亦是白色的。
当纯洁的白,遇上妖冶的红。
男子脸上没有一丝温度,坐在后面是从搬来的软椅上,右腿叠在左腿上,手指在膝盖上很有频率的轻轻叩击,闭着眼睛,嘴里哼哼的不知名的小调。
好似风月场所中前来听琴唱曲的贵公子,如果忽略刀剑碰撞的清脆声响,面前快刀举起斩落间,没了透露的身体摇晃了几下才重重倒下的场景。
空气中凝重的血腥味,以及女人的嚎叫,求饶,叫骂声丝毫没有影响男人的兴致,好心情时甚至会睁着眼睛瞧上一会才慵懒的闭上,无比轻柔的吐出评价,看样子是无霜手底下的人,毫无手法可言。
不知过了多久,嘈杂的声响渐渐平息,男人再次睁开眼睛,黝黑的眸瞳不带一丝温度的看着面前的世界,轻轻起身,向里面走去。
踩过一具具尸体,终于来到那个浑身颤抖着跪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女人面前。
他从不穿白衣,但他穿白衣时,只杀人。
“铜雀阁。”他冷眼看着脚底的女人听见他的声音后狠狠地颤了身子,“本座要了。”
江湖中有一个规矩,在双方交战之前要自报姓名。男人忽然皱眉思索了一番,才继续开口,“说吧,你的名字。”
虽然不死门从前算不得完全的江湖门派,但从今天起便是了。
见女人死死的咬住唇,他忽然好心情的笑出声,声音无比低沉,“罢了,本座知道死人的名字也没什么用。”
“不死王!你竟然连女人都不放过!我诅咒你不得善终!”女人恶狠狠地诅咒,尖锐的声音划破空气直达北城耳膜。
“江湖道远,无人可冤,无人可怨。”他丝毫不介意自己的长袍粘上猩红的鲜血,蹲在女人面前,“欠债还钱,女人也一样。”
夜色里,他的声音轻柔无比,安抚着人心,只有他掌中的一柄短刀泛着冰冷的光亮,提醒着众人面前的男人,不是救世的仙人,而是来自地狱的魔鬼。
不得善终,他早就知道自己会不得善终了,无需她的诅咒。
他的手,在女人极度恐惧的目光中伸出,聚集真气于掌心,狠狠向女人胸前袭去,直接震裂了她的七经八脉,女人张嘴,重重的喷出一口鲜血,嘴唇动了动,向后仰去。
死不瞑目。
他却并没有起身,而是优雅的抬起手腕,用短刀在死去女人额前轻轻勾画,目光庄重无比,仿佛此时她是他的艺术品,一笔一划,极尽认真。
当他终于停手,一朵血色的莲花于女人额前静静绽放,妖冶纯洁。
无寒四人静静立于不远处的后方,只觉得如今这个男人,才是他们曾经作为主子侍奉的,无比了解的男人。
所到之处,皆为白骨。
他们记得他曾经在舔掉刀刃的鲜血时,无比诱惑的说了一句话,本座最认真的时候,就是在杀人的时候。
北城冷冷转身,一身白衣白黑夜中显得尤为诡异,他听清了那女人临死之前的话,既是如此,我便诅咒你这一生都不会被女人所爱。
这一夜,依旧是平静的过去了。
当太阳缓缓于东方升起,照亮了这一片大地,鹤望山山腰的鲜血还留在地面上,空气中还有淡淡的血腥味,铜雀阁中尸横遍地,大堂中平躺在地上的女人如同睡着了一般,衣衫整洁,额上静静绽放着一朵血色莲花,血迹已干。
……
单刀帮与铜雀阁在两天之内被人相继灭门,无疑是一件震惊江湖的大事,武林大会临近,什么人敢如此大张旗鼓,一时间众说纷纭。
但一些资历老的人在得知铜雀阁阁主额前被刺了一朵血色莲花时,心中依然明了。
如果说不死王是江湖中的神秘的存在,那么如今,这个神秘,可能要重出江湖了。
处于浅眠中的左丘明敏锐的察觉到屋子中出现一股陌生的气息,“霍”的睁开眼,翻身便掏出藏在枕头下的短刀,警惕的观察着房间内的事物。
“谁!”冷冷开口。在不清楚敌人位置的时候,最好的做法就是待在原处不动,静观其变。
“左长老,别来无恙。”黑暗中传来男人低低的笑声,随即一身白衣的北城便越过屏风,冲着左丘明的方向悠悠走来,悠闲地坐在离他不远处的椅子上。
北城?左丘明暗暗握紧短刀,也就说,刚刚他察觉到的气息,是另一个人的。逐一扫过北城身后的人,果真发现少了一人。
警惕的抬头,脖颈上却突然出现一把冰凉的短刀,而自己已经被点了穴道。
“少主,你这是要做什么?”
“左长老看不出来?”他笑着反问,接着可惜般的叹了口气,“本座还是高估了左长老,原以为左长老可以更早发现暖阳的,如今这种任人宰割的模样,倒令本座倒了胃口。”
“少主,何故要杀老夫?”左丘明毕竟是混了五十多年的江湖,此时倒也沉着冷静,他不相信北城真敢杀他。
“不知令郎的病,如何了?”北城捕捉到左丘明一瞬间的僵硬,垂眸继续说道:“本座之前还在想,怎的就招惹到了那些不成事的小门派了呢?只是本座与令郎并不熟,本座刚刚灭了铜雀阁,令郎怎么就发疯了呢?难道是忧心本座是否受伤?”
见他张开嘴却没有出声,北城也懒得再同他打哑谜,优雅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才迈步向这边走来,“长老,有什么事直接冲着本座来,人家做个买卖也不容易,你说是吗?”
“北城!你不能杀我!”左丘明意识到北城是认真的了。外面到现在都没有动静,只能说明已经没有活口了,而自己虽然也能与北城拼个生死,但是此时他们有五个人,而自己只是一个人,悬殊未免太大……
“长老放心,外面的人只是睡着了,时辰到了自然会醒来。”他在他的面前站定,手掌轻轻的搭上他轻颤的肩膀。
左丘明发誓,这一辈子,他第一次如此清楚知道死亡的感觉。五脏六腑在一瞬间被一股强烈的力量震裂,经脉中有一股蛮横的力量霸道的融入其中,同自己的真气发生激烈的碰撞。
北城是在纯粹用真气杀死自己。左丘明喷出一口鲜血,只能恶狠狠的看着面前风轻云淡的男人,他永远没有想到,他竟然是这个死法;他更没有想到,在北城的世界里,竟真的没有公平可言。
“莲花配你,玷污了。”男人的声音幽幽响起,眸底却是一片肃杀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