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蔷在窗前昏昏欲睡，是被绿浮轻声唤醒的。浑浑噩噩的睁开眼睛，直觉想要问暖阳呢？便又想起暖阳已经回不死门去了，已经张开的嘴便又合上，轻轻“嗯”了一声。
暖阳说是因为江湖中的一些事情，而不是门中的一些事情，需要回到北城身边，孤蔷已经隐约察觉出事情的严重性。
胸口近两日也总是不时会抽痛，孤蔷心中的担忧便又加重了几分，心想着一定是天白在天上出了什么事。
一边心不在焉的听着绿浮轻声告诉她，废黜皇后的圣旨终于昭告天下了，前朝后宫因为太皇太后的懿旨已经明确将废黜理由写明，倒也十分安定。
一边却在心里暗暗想着，这同我有什么关系呢？
绿浮看着懒洋洋的孤蔷，欲言又止，终是轻轻唤了一声：“小姐，天气凉，还是去里面呆着吧。”
只是此时的孤蔷万万不会想到，这件事同她有的关系，完全是她想象不到的。
议事阁中的气氛在北少焱的记忆里永远是剑拔弩张的，都说文人聚在一起的地方是非多，何况是一群老文人聚在一起的地方。
座上的北少焱懒懒的听着下面的两派人的争执，终于清咳两声打断底下的众文臣，“众位爱卿倒是斗志昂扬。”
“陛下请三思，万万不可亵渎神灵，神女是神灵亲自选出侍奉神灵的人，怎能入宫为后？陛下此举，无异于步商纣后尘，万万使不得啊！”先说话的礼部尚书，从以前开始便是一位敢于直谏的忠臣。
“陈大人怎可将陛下同那商纣作比较？如今北疆国泰民安，兵强马壮，都是陛下精心之力的功劳，那亡国之君商纣岂能比之！”户部尚书厉声打断。
而北少焱只是抿了一口清茶，静观下面的斗争。据他所知，户部尚书是左相一派，而礼部尚书则是右相一派，唇角微微上扬，看着为首的两位重臣皆是没有反应。
“可是那神女毕竟是侍奉神灵的人，怎能下嫁人皇？”刑部尚书也开口争辩。
“陛下乃是人中之龙，那神女虽是在神灵脚下侍奉，毕竟是人，怎能说是下嫁！”工部尚书也不甘示弱。
“商纣亵渎女娲神灵时，也是以这个为借口，陛下请三思！”
北少焱听着下面的你一言我一语，不由得有些乏了，只觉得乱哄哄的无趣的很。于是摆手令尚且大声宣读诏书。
诏书写的很明白，考虑北少焱先天不足是人为所致，上苍有好德之心，所以同意令神女下嫁与人皇为后，一来可以庇佑皇帝身体康健，二来也可以庇佑北疆国泰民安。
尚且念的大声，下面人的反应也有刚才的激烈争执终于达成一致，不时有人说，是啊，听说祭司大人前脚踏进寝殿，一直昏迷不醒的陛下就醒了。
祭司若能成为国母，与陛下倒也是郎才女貌，般配的很，是我北疆的福气啊！
诸如此类。
“众爱卿可还有异议？”末了，北少焱沉声开口，心中却对那些跟风倒的大臣冷笑不已。
“臣恭贺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左相率先伏在地上，朗声对北少焱臣服。于是众大臣开始接二连三的跪在地上，齐声祝贺。
右相脸色沉了沉，抬头却正好迎上北少焱含笑的目光，只得跟着跪在地上。
北少焱看着底下终于全部跪下的人，半晌才朗声笑道：“既然众爱卿已无异议，那么待寡人身子好些了，朝中安稳之时便准备册立之事吧。”
孤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睁大了眼睛看着绿浮，厉声道：“你再说一遍！”
于是绿浮重重的跪在地上，重复了一遍他听到的消息，“小姐，陛下两日前已经同朝中大臣商议妥，想要立小姐为后，此时，怕是圣旨都已经拟好了。”
孤蔷只觉得天地颠倒，险些没站住，紧紧抓住床榻边的帷幔才令身子站稳，再睁眼时是滔天的怒火，恨不得将绿浮焚烧殆尽。
“为什么我现在才知道！”孤蔷紧紧盯着面前的人，声音气的有些发颤。
两日前，她说两日前，也就代表着她浑浑噩噩，毫不知情的度过了两日，此时圣旨已经拟好，北城，我该怎么办？
而地上跪着的绿浮却安静的没有说一句话。
这一霎那，孤蔷忽然想起了北城曾经对她说的一句话，小心绿浮。可她万万没有想到，绿浮竟然是北少焱的人！
“家中姐妹多，为了生计将你卖掉，机缘巧合进了不死门？”她忽然笑出声来，摇摇晃晃的迈开步子，一字一顿的重复着，“北城是你双手沾满血腥还能保有本心的理由？”
她纵声笑起来，心却觉得如同被人撕扯般难受，原来，这就是被人背叛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北城从很早以前便已经感受到了，却还是不知出于什么理由将她留了下来。
她不知那理由是什么，但她知道的是，无论理由是什么，无非是因为她是北少焱的人。
“你可知，就因为这一句话，哪怕是北城叫我不再信你，我对你依旧是深信不疑？我甚至怀疑过暖阳，我也不愿怀疑一个北城对她来说如此重要的人！”她终于嘶声冲她喊道：“你怎敢！你怎么敢！”
她狠狠地抓住绿浮的衣领，竟是将她从地上提起身来，“我这一生，算是看错了你！”
她眼底的受伤深深的刺痛了她。唯独对她，她什么慌都没有说过，他是因为家境问题而被父母卖进皇宫做了阉人，也是在北少焱向北城推荐的情况下才以女子身份进入不死门，由于身份问题，后来便留在了耀华宫。他的确很尊敬北城，尊敬这位如同神一般的人物。
他从未骗过她，也不想她难过。
可是他是陛下的人，从一开始便是。
原来他每一次的紧张护住，都会为了陛下。
“如果我现在要你将消息传给北城，你会去吗？”她不甘心的看着他，脸色苍白的不像话。
而他，依旧是沉默。
陛下有令，一丝消息都不能从宫中传出去，耀华宫中已经没有不死门的人了，所以只要这里不走漏风声……
“所以，我也不可能传书出去了？”她终于松开他，声音平静的不像话。
“啪！”一声清脆的声响在屋子中突兀响起，这一巴掌，她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只见绿浮的脸转向一边，嘴角都渗出血来。
“这一巴掌，是我替北城打的。我同你没有什么恩怨，所以不会打你。你滚吧，我不想再看见你。”她转身向床边走去，只觉得眩晕的厉害。
她并非是放弃，而是要让自己冷静下来，只有这样她才能想办法，让北城知道这里的事情，让北城来救她。
而绿浮只是深深的看了孤蔷一眼，便无声的退出房间。
……
夜里，两个男人坐在山顶上的阁楼中，遥遥可见京城中灯火人家，一派繁华。
“你确定要让莲门脱离朝廷？”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沧桑，却依旧是中气十足，十分浑厚。
对面的男子却并没有应答，只是轻轻的抿了一口茶，反问道：“师傅觉得不好？”
“好是好，只是一旦如此，你就必须在朝廷与江湖之间做一个选择。”他是从小看着北城长大的，如同北城在莲门的父亲，他亲眼看着北城一天天变得强大，也亲眼看着他逐渐背负更沉重的东西。
“朝堂之高，江湖之远，我从一开始就已经做出了选择，从我杀了第一个人开始。莲门本就属于江湖，而江湖本就不该属于朝廷。”月色下，男人缓缓抬眸，漆黑如墨的眸仁纤尘不染，吸魂夺魄。
“江湖这座深潭，我已经跳不出去了。我不去找他们，也会有人来找我。”
第一个不会轻易放过他的，就是北少焱，那个想做北少焱左膀右臂，守护他的江山的愿望，也是实现不了了。
有句话是什么来着？
来生为兄弟，莫生帝王家。
无论是他和北少焱还是北少焱和孤蔷，都已经回不到从前了。
男人沉思片刻才再次开口，“既然你已经决定了，师傅一定支持你。只是你从来不会突发奇想，是有什么打算了？”
将茶杯握在手中细细把玩，低淳如酒的声音缓缓响起，“要想让莲门成为江湖中至尊的存在，弟子要做两件事，一件是左丘明，一件是武林大会。左丘明已经被解决了，莲门中剩余的不安分的分子也能安静下来了，剩下的便是武林大会，是能让莲门重新恢复武林地位。”
话音落下，手指暗暗用力，瓷杯瞬间化为一捧粉末，恰巧此时一阵冷风吹起，粉末便顺着北城的指间流出，于空气中消散。
这江湖中的生命，何尝不像这手中的灰沙，渺小而没有立场，不知何去何从，却永远都会存在。
江湖道远，无人可冤，无人可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