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澜伸向烧杯的手被王毅打开：“有毒。”
她悻悻地撤回手：“什么啊？”
单体拿出一个小瓶，向水中滴了一滴透明试剂，烧杯里澄明的液体突然变成了乳白色。它用玻璃棒在烧杯中搅拌一下，十几只指甲大的乳白色水母便分散开。
“现在外面湖里都是这些东西，这种水母本就全身透明，而一旦受到惊吓，就直接退去实体形态，甚至死亡之后，尸体也保持透明，很难被察觉。只有加热时，水母才会变成乳白色。幸好甘澜刚刚听到水里的声音，使我启动了通道防护网，才能发现它们的存在。”
宁予敲了一下烧杯壁：“有攻击性吗？”
它用玻璃棒分开水母的触手，露出其下的嘴：“这种水母结构很奇怪，它长着钻头一样的牙，还能分泌出复合有机溶剂成分的消化液，正适合溶解有机玻璃，就是它悄无声息地磨薄了外面的玻璃走廊。而且基地为了采光，建筑了不少有机玻璃透光孔，如果我们发现得再晚一些，这里就要被水冲毁了。”
宁予：“那现在呢？处理好了吗？”
“我暂时在水里投放了大量的2378TCDD，基地附近的水母已经清除干净，不过这种生物遍布上下游水域，不会等多久，水母还会重新聚集。”
宁予：“是‘它’？”
“必然。这一定是‘它’专门为水下基地定制出来的生物武器，也确实很奏效，我现在只能调动区域间的剧毒物质暂时缓解现状，然后在基地四周紧急建立电网，定期释放高压电灭绝水中生物。”片刻之后，它又开口：“‘它’现在已经能无中生有地制造生物了，接下来突破我的过滤系统也只是时间问题，必须抓紧时间准备对策。”
谈及对策，甘澜想起一件事。
“你说我们回来之后，要去哪里接谁来着？”
专注于水母的单体抬起头：“嗯？是的，我还有任务要交给你们。”
“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无论我还是‘它’，一旦被对方捕获单体，就可以通过脑结构逆转思维模式，获取截至单体死亡前的一部分记忆。末日以来，两方对抗，都互相捕获过彼此的单体，所以我才对‘它’如此了解。”
“虽然我收集了世界上最优秀的生物学家，但技术水准远不及‘它’，不过若能够提取出支持无氧呼吸的基因片段，也会极大扭转人类未来。可惜我屡次试验中，一旦被它捕获单体，发现实验地点和进度，‘它’就会动用全部资源阻止我，数次实验因此中断。于是我决定分解实验过程，设立十二个项目组，交由人类研究员自行择址研究。我们之间没有保留任何联系方式，连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哪，只是在约定时间，这些人会与我会合。”
甘澜便问：“不是挺周密的嘛，还要我们干嘛？”
“问题是，研究人员与我会和的方式，是通过地下管道前往最近的基地。截至前天，大部分项目组已经与我会合，只有一个项目组没到，这个项目组在C省方向，那里的地下管道全面失效，所以我需要你把他们接回来。”
“可你行动起来比我们方便多了吧？”
“他们分配到了思维连接的相关项目，大概是研究深度太深，似乎掌握了一种监测单体位置的方法。我前些天向C省方向寻找他们，结果被他们伏击了，所有单体无一幸免。而后项目组转移了潜伏地点。”它语气甚至有些无奈：“因为根据约定，我不会主动寻找项目组，现在只有真正的人类能接触他们。”
灾难开始时，C省方向负责救援的单体同样失联，因此没有建立起基地，沿路荒凉一片，完全是无人区。
温暖湿润的海风带来充足的水汽，滋润了内陆气候，使坍塌的楼宇上覆盖起厚厚的植被。大片爬山虎沿楼体垂挂成瀑布，又沉沉地着落下来，在地上委顿成碧色的锦缎，然而无需多久，清洁的楼体外墙上便迅速生长出新的绿帘，最终累积成半楼高的藤蔓的山。
放眼望去，城市就像浸没在绿色的海洋中。
四个真正的人类和一个诱饵坐在车里。
王毅把地图扔向仪表盘：“现在呢？等着他们来找我们就行了？”
宁予坐在后面，正和甘澜亲密地分食一只橘子。他抽空说：“只要他们发现我，一定会来消灭我，守株待兔就好了。”
“这么简单吗？那很轻松啊。”
“嗯……你猜他们会不会站在哪个楼上用火箭筒炸我们？”
王毅终于回头：“把他扔出去！”
茂密的植被掩盖了复杂的地形，那些看起来非常齐整的草地之下，便藏着陷阱一般的洼地和石块。他们一路走来已经上过许多次当，把这辆大家伙从坑里撬出来可不是一般的费事。所以车开得很慢，为了赶时间，只能人休车不休，从日出开到日落，傍晚时分再换人继续开，所幸车的质量非常好，否则肯定驾不住折腾。
前半夜开车的人是王毅。
此时宁予和甘澜抱着睡在毯子上，中间大块的地方留给了孟青峰，秦奇则将头枕上王毅的腿，蜷身躺在副驾驶位，一群人连带司机都迷迷糊糊。偶尔车辆剧烈颠簸，王毅才将就着瞄一眼路，把正方向盘，全程基本是靠第六感在开车。
王毅用手指捏开眼皮看了看路，然后困倦地趴在了方向盘上。他倾身间撞歪了一根操作杆，车辆忽然转头陷落进荒草里的空洞。
众人纷纷因这震动清醒过来。
甘澜揉着眼睛：“怎么了？”
王毅趴在方向盘上打哈欠：“掉坑里了。”
她懒倦道：“那就这样吧。”
秦奇摸索着打开车内灯，硬把她拉起来：“都起来，先把车弄出来，然后大家原地睡一会儿。”
几个人足足花了十分钟才全部穿戴起呼吸器，行尸走肉一样钻出车。
最早出去的秦奇刚冒头，就感觉四周的空气里出现了一种异样的氛围。她略微清醒，踩住正要爬出来的孟青峰。
今夜正是朔月，天上一丝光也没有，只有车灯散射出点点微芒。略等几秒，有什么东西滴滴嗒嗒打中了秦奇的面罩，她起先以为是雨点儿，但用手一摸又没有湿润的感觉。
秦奇囫囵在脸上抓了一把，然后带上车门跳回来。
“外面飞着什么东西。”她说着打开手掌，一只苍蝇跃出掌心四处乱撞。
众人迷糊的不行，眼神都跟不上苍蝇的影子。
“行了行了，先管车。”王毅打着哈欠还要往上爬，却一眼扫到车灯熄灭了，他顺手推孟青峰：“把车灯关了干嘛？摸着黑怎么撬车啊。”
孟青峰本就没站稳，被他一推就坐了回去，说话都带呼噜声：“谁关你的灯了？我才懒得碰操作台。”
于是王毅晃晃悠悠扑向车窗：“没关吗？”
他扳了两下车灯，发现前方确实没有任何变化：“不会是摔坏了吧？”
王毅欠身向车窗，想看看车灯到底碎没碎，结果视线里模糊一片，看车窗都带雪花噪点。他费力揉了揉眼睛：“完了，我要瞎。”
“还不到该瞎的时候，等把人接过去你长复眼都没人管。”甘澜蹒跚走过来，趴在前窗上：“真的什么都看不见啊。”
王毅：“不会说话就闭嘴。”
甘澜强提起精神翻了个白眼：“呸。”
王毅：“呸呸。”
“呸呸呸”
两个人说着，各自坐在位子上躺倒睡了过去。
秦奇一手一个，把两人拎起来：“醒醒，外面好像不对劲。”
甘澜被她抓着头发，疼得哎呦叫起来，立刻就清醒了：“疼，姐，疼疼。”
涣散的眼神一时凝聚，她终于看清楚车外的景象。
整个车被苍蝇包裹起来，厚密地遮蔽了外面的车灯。
王毅也从秦奇的毒掌里挣脱出来，对着蝇群诧异道：“又来？”
宁予察觉异样，主动上前关闭了车灯和发动机：“大家今晚先躲在车里，不要发出声音。它们感受不到生物气息就会撤退了。”
别无他法，几个人便将就着找位置或躺或靠。
王毅抢了秦奇的毯子，放低椅背准备休息。秦奇伸手来夺，结果没扯动。
“还给我！”
“凭什么，你都盖一天了，再说你身上一股味道都把毯子弄脏了。”
秦奇目瞪口呆：“你说什么？”
王毅折腾得没了睡意，干脆开作：“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凭什么就你一出去，全世界的苍蝇都围上来了？噫，总归不会是芳香的味道，嘶——万一下个城市全是屎壳郎怎么办？你会被推走的吧？”
甘澜暖软地抱住宁予的手臂，在他胸前蹭蹭：“打死他……打死他……”
于是在王毅的惨叫声里，一车人甜蜜地睡去了。
天明时分，甘澜是被晨光唤醒的，围困整夜的苍蝇果然退去，天地间又恢复了一片苍翠。单一物种占据城市后，在地上行走竟然安全更多，因为只要掌握一种生物的特性，就能够成功避开死亡威胁。
这一回他们乖乖穿上防化服，在消毒区做了喷雾清洁，然后从正规密闭通道离开车辆。彻底消除生物气息后，果然没惊动隐匿在地下的苍蝇。众人开始使用特质千斤顶和撬棍把车头抬高，然后填平洼地。
便在他们以为成功度过危机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红色的软包从天而降，砸在三个工作的人身上，鲜红色的液体炸开，溅满人和车。
紧接着，黑色的云雾从地下生起，瞬间遮天蔽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