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理所当然的属于闲人和游民之类,因为虽然看上去很忙,见到朋友和亲人也口口声声说很忙,一忙再忙,但自己心里非常清楚自己的忙纯属于瞎忙乱忙。
是闲人,就有时间胡思乱想瞎琢磨。这几天,我一直在琢磨着万一有一天我真的圆满了,拿什么做我的墓碑呢?什么样的墓碑更能体现我一生的价值呢?
我想了好几天,最后才认为用鄙人一生中取得的证书证件来做我的墓碑再好不过了。那些证书证件几乎耗尽我多半生的时间取得的,它们应该是我人生中的一个又一个的里程碑,也是我努力奋斗的证明。有人问了,你的证书和证件能有那么多吗?有,肯定有,把它们归置在一起,做两个超大墓碑都绰绰有余。
人生于我而言,是一次名副其实的“证途”。老爸自我懂事之日起,就送我一条至理名言:有啥别有病,没啥别没证。那时我还不怎么明白,一个人造的小本子怎能构成人生之重要要素呢?二十年过去了,我才明白姜当然还是老的辣。
证于人而言,不是一般的重要,而是太重要了!此生,你可能无能、无才甚至无德,但绝对不能无证。没证,你就是钻石都得被人用来砌厕所!
我虽然无能、无才,更无德,但鄙人颇有“证缘”。鄙人更受益于那些证,因为鄙人天生就是闲人游民一个,旨在一个“混”字,混人生混天下。
混虽简单,但你得有资格混。当然,混的资格来自我混来的证,混来的证又能保障“混途”无阻。
我没出世,父母就给我办了个准生证。有了此证,才能证明我跨越生命之门的合法性。一个人,于他拥有生命而言,是相当被动的。一对男女,只要是上了床,就有制造生命的可能,不论他们是饥渴难耐、婚外行动还是钱色交易。有了生命而没有准生证,也只有死路一条,因为你的到来不仅是多余而且碍事,道德不允许,法律也不允许。
庆幸父母在制造我的过程中,没有超越法律和道德的范畴,也没有置我于被“计划”之内,所以我很顺利地拥有了准生证,出生后能成为名正言顺的人。
现在想起来都有些后怕,当初我的步点稍微跑不正,有了生命也得与这个花花世界擦肩而过,顺着马桶流入下水道,与污兄垢弟去糟蹋大自然。
我的第二个证应该是户口簿子吧。它证明了我是哪年哪月哪日出生于什么样的家庭里,父母是谁,民族如何,和谁有血缘关系等等。
在我所有的证件中,这个“户口簿”是最让我咬牙切齿的。因为它证明我们一家是“粮农”,即种粮食的农民,是社会最底层的惟一没有下岗之忧的职业,上岗也种地,下岗还是种地,最可气的是这几年一直处于丰产不丰收打粮越多越赔钱的状态。还有这个职业要看老天爷的脸色和脾气,与你努力与否无关。
以前有一种排法,叫做“工农兵学商”,农民坐第二把交椅,我是农民我光荣,名正言顺的苗红根正,理直气壮的充当无产阶级接班人。现在正好相反,农民在有些人眼里成了落后、愚昧、弱势、贫穷的代名词,是拖累中华人民共和国进入现代化强国的累赘,是让城里人看着闹心想着烦心碰上恶心的群体。
户口簿让我在小学、初中、高中、大学颜面无存,夹着尾巴活了二十多年。尊重你的叫你一声农民,不尊重你的叫你“屯老二”、“老山炮”。
别人犯傻是大智若愚,我若犯傻是因为户口簿的颜色——天蓝色,农民的颜色。这也难怪,同学的户口簿是红色的。红色,是属于中国的,代表着传统和正宗,所以当然有八百个理由对你瞧不起看不上。
最可恨的就是一同被写进户口簿的人,和你都有扯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排在你前边的人,如果吃喝嫖赌坑蒙拐骗,别人会说你哥哥你姐姐是社会毒瘤是害群之马,你哥哥被判刑你姐姐在蹲大狱。
尽管哥哥姐姐干那些事你可能不知道,或者你知道拦都拦不住,那也会成为你身上的疮疤和心头的阴影。任何人闲着没事都有可能理直气壮地揭开看看,以获得一次快感和满足。
弟弟比我晚出生两年,在户口簿里排在我的下一页。因为这个,弟弟就以结婚的名义理直气壮地拿走了三万元钱去支撑他婚礼的豪华场面,把自己打扮得和款爷似的,让我有口难辩有泪哭不出。还是因为户口簿的关系,我为弟弟到派出所讨要摩托车,第一次进了班房,险些被拘留劳改。
当然,如果能把名字写进上等的户口簿,一辈子就可以衣食不愁高枕无忧,但我没那命。户口簿只能让我为与自己有关无关的事情终日牵挂烦恼闹心,频于奔命频于应对,花费了大量的精力和金钱。我倒霉就倒霉在这个户口簿上,然而,我又不能进行摆脱和否认,否则就有一大串罪名和指责等着你,让你体无完肤臭名远扬。
为了改变户口簿的颜色,我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去读书,去拿另一个证——大学毕业证。我只有通过它,才能摘掉戴在头上的农民帽子,成为知识分子。因此我对天蓝色特别憎恨,对红色非常渴望,所以我读书考学根本不用父母的动员和做工作的。
为了一个大学毕业证,我几乎豁出了小命。小学六年,中学六年,勤奋刻苦,发奋努力,有用的学,没用的也学,十几年如一日,僧侣一般为了一朝得道苦苦修行,驴子一样被蒙上眼睛在磨道里忠心耿耿。我忠于老师,服从于课本,更听命于分数。为了拿高分,哪怕是把自己学傻了学呆了学成神经衰弱在所不惜!
能不能拥有大学毕业证,是人生的一个转折点。有了证,白领,脑力劳动者,劳心者治人,国家干部,干也拿钱不干也拿钱,动嘴的多动手的少:没有这个证,蓝领,体力劳动者,劳力者制于人,干拿钱不干不拿钱有时干了也拿不到钱,动手的多动嘴的少。有证无证存在着天壤之别。
多少年了,中国人已经习惯以有这个证没有这个证来判断一个人。有了这个证,就是天堂的使者,一生从此阳光灿烂:没有这个证,就下了地狱,一生从此随波逐流随遇而安,时代开始放弃你,自己也放弃自己,开始重复社会最底层的命运。
名字被填在天蓝色户口簿上的我,清醒地知道大学毕业证对自己的重要性。有了这个证,就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从而改变自己下一代的命运。
没有拿到这个证,十几年的努力就会付诸东流,和没读书的人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重复父母进城卖苦力或者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可能一辈子一直被人尊称为“屯老二”“老山炮”,被归类于车门夹腚不知道疼的人之列。
拿不到这个证,是对我进行无形而又有力的否定。这种否定是一种宣判,把我宣判成死缓或死刑。我只能在痛苦中接受这种宣判并且履行,充当生活的服役人。
我在谢天谢地谢人的感慨中走进大学学府,对大学毕业证进行最后的角逐。当我枕戈以待时,才发现根本不用那么紧张,因为大学毕业证没有高中下之分,所有学分及格者都是一样的。于是我便开始混,学会抽烟喝酒打麻将,学会泡妞追女孩子,怀着分不在高及格就行的姿态打发着大学四年的浪漫时光。
在中国是“上大学难,读大学容易”。所谓“难”,就是要通过高考,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不管你用什么手段,通过什么渠道,只要能过来,你就是“成者王侯败者贼”中的成者;所谓“易”,是指你只要跨入大学的门槛,无论你是天才还是鬼才,无论你是庸才还是笨蛋,只要熬四年,玩得不要过分,就能混一张文凭。
小学六年,中学六年,大学四年,其实就是为了大学送给你这样几个字:学生×××,性别易女,××年×x月××日出生,于××年××月至××年××月在本校×××专业×年制学习,修完教学计划规定的全部课程,成绩合格,准予毕业。
这个毕业证是块敲门砖,一根点金棍。只有有了它,别人才能给你机会,给你提供表演的舞台。否则,纵然你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有人承认你,连门都不让进,连试都不让试。
拿到毕业证,就去找我的工作证。以前我幼稚的认为考上大学就能解决了人生的一切,现在才知道大学毕业也就是人生的另一个开始。
现在,怀揣大学毕业证的,无论是真证假证的比比皆是,几乎到了大学生泛滥成灾的地步。逼得我实在没办法,拿着毕业证和身份证四处换地方,最后厚着脸皮来到北京糊口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