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之夜，京城里热闹非凡，一年一度的元宵佳节到了，家家户户的屋檐下挂起了灯笼，有走马灯，有垂帘灯，有琉璃盏，有翠玉瓯，莲花灯不住的随风团团乱转，兔子灯在孩童们手中上下跃动，睁大了一双红红的眼睛四处张望。
每年这一日，京城里都要举办花灯会，酉时初刻，就见少女们用竹竿挑着点亮的灯笼挂了上去，屋檐下跳跃着点点暖黄的灯光，没过多久，整个京城便都亮了起来，楼阁亭台画栋雕梁在暮色里显现出它们的身姿，整个京城成了光怪陆离的世界。
“阿娘，咱们去看花灯会？”芳华站在济世堂门口，看了看外边街道上挂着的一盏盏灯笼，很是好奇，这是她来大周第一次见着这般上元盛景。在桃花村的时候，上元夜里只不过是吃碗汤圆，然后自己提了纸糊着的灯笼到外头转上一转罢了，可到了京城方才体会到那些诗词里写的各种景象——真是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好，等会去瞧瞧，只是这铺面还没收拾清爽，等会再走。”钱香兰也很开心，受了这么多年苦，最近总算是过上了舒心日子，也该好好歇息歇息了。
“大婶儿，你们去罢，有我和虎子在，我们来收拾便好。”
钱香兰转过身去，就见身材高大的沈子杰正在整理货架，手里拿了好些个盒子，在看着那些货架上的标签摆放，虎子站在他旁边，个头矮了不少，踮着脚尖也在摆放东西。
“子杰，你们也出去走走吧，这上元节可是热闹哩，兴许还能遇上你喜欢的姑娘。”钱香兰笑着看了看两人，自从沈子杰到了济世堂帮忙干活，铺子里的事情理得通顺多了，芳华只夸他是个好帮手哪——沈子杰识字，什么事情一教就会，人模样儿生得好，派他去珍珑坊接盒子，那边的绣娘都喜欢跟他说话，好些个还偷偷的塞自己做的香囊给他呢。
沈子杰摇了摇头：“大婶，我不出去了，收拾完大堂，我陪着我母亲说说话便歇息了。”
“哦，我倒是给忘记了。”钱香兰忽然想了起来，还有个沈家姐姐在济世堂住着呢，接过来住了几日，她的精神比原来好多了，只是依旧有些怕见生人，一点也不想迈步出房门，就呆在屋子里边，每日里呆呆的坐着，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没事儿，大婶，你们去罢，别担心济世堂会有什么事儿。”沈子杰将东西摆弄好，拿起挂在门后的抹布开始擦拭桌椅：“我先将这边给收拾好。”
芳华没有勉强他，济世堂是该留两个人守着，虎子跟她学了好几年医了，一些小毛病还是能对付着的，而沈子杰留下来可以守着门，顺便照顾他的母亲，可谓是一举两得。
上元夜的晚饭很是丰盛，不仅有汤圆，更有各色菜肴，团团的摆了十个碗。方桌旁边坐了九个人，慢慢的凑了一桌，众人说说笑笑，十分开心，唯独有沈家大娘，有些愁眉不展，看着门外不断闪过的一丝光亮，口中喃喃：“今日是上元夜？”
“是啊，上元。”清宁很是兴奋，脸颊红扑扑的两块：“大娘，你没看这么多烟火么，还有花灯呢。”
“是啊，只有上元节才会这样热闹哪。”钱香兰夹了菜往沈家大娘碗里放：“沈家姐姐，多吃些，你尝尝我做的这个菜，看看味道怎么样，才跟着那菜谱学的呢，头一回做。”
沈家大娘怔怔的看着饭碗，忽然间眼泪滴了下来：“这是红烧狮子头。”
“没错，就是这个菜。”钱香兰才一点头，便看到沈家大娘的眼泪珠子，不由得慌了神：“沈家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以前的事情来了，子杰他父亲，最爱吃这个菜，那时候我学了很久也没能做出像样的红烧狮子头来，可他每次都很开心的吃光了，还夸我做得好吃，我心里头知道，他这是想让我高兴，其实……”她叹息一声，夹了那个丸子往嘴里送：“钱家妹子你做的才叫好吃，我做的太难吃了。”
芳华坐在一旁，听着沈家大娘说起往事，心中默然，若她口中说的子杰父亲是楮国公，那他也真是个细心体贴的人，而且对于沈家大娘，绝对是一片真情，只有真心相待，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哪怕对方做的东西再难吃，也甘之如饴。
“沈家姐姐，你是太谦虚了，看你就是心灵手巧的样子，你做的东西肯定不会难吃。”钱香兰干嘛安慰她：“用过饭以后，要不要与我们一起出去看花灯？”
“看花灯？”沈家大娘的眼神忽然间变得很虚幻起来，似乎在追忆着什么一般，旁边的人好像都已经被她忽略，口中轻轻念出了一阕词来：“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桌子旁的人都默然，没有一个人出声，看得出来，沈家大娘大概是沉浸在她的追忆之中了，沈子杰有些尴尬：“我母亲她……”
湾子村里的人总说他母亲是疯子，会奇奇怪怪一个人坐着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可是他知道，母亲肯定是在思念着父亲，才会有这般举动，别的人都不懂她。方才母亲念诗词，他有些担心，怕芳华他们误会了她，可见到桌子旁边的人都没有那种鄙视的神色，这才放下心来，朝芳华笑了笑：“我母亲喜欢念诗。”
芳华点头：“看得出来，你母亲是个有文化底蕴的。”
这分尴尬，就这样被一笔带过，谁也不再提起，用过饭看花灯的人结伴出去，芳华带着清月清宁和阿花走在前边，故意将梁大夫和钱香兰两人落在了后头。
“芳华姐姐，你看那边有个绣球灯笼，真好看。”阿花也是第一次出来逛这上元夜市，好奇得不行，拉着芳华的手到处看，清宁清月倒不觉有什么新奇，紧跟着芳华与阿花，给她们一一解释。
阿花看见什么都觉得新鲜，芳华给她买了盏灯笼，又买了一个糖人儿，阿花左手拿着灯笼，右手拿了糖人儿放在眼前不住的看，怎么都舍不得动口去尝：“做得真是精致，我要拿着回去插到桌子上头做摆设。”
芳华只觉好笑：“这糖人儿就是吃的哪，做摆设少不得找蚂蚁，你还是赶紧吃了吧。”说话间，回头看了看，钱香兰与梁大夫已经落在了后边很远的地方，梁大夫手中提了一盏灯笼，另一只手却跟钱香兰的挽在了一处，见芳华转头过来，似乎有些心虚，又赶紧撒手，两人并肩而行。
看起来师父和便宜娘真是甜甜蜜蜜得不需要旁人插足呢，芳华笑着拉了拉阿花：“我们走快些，让他们两人去逛。”
阿花也回头看了看，嗤嗤的笑了起来：“干娘与干爹可真是恩爱。”
清月清宁回望了一眼，也笑了起来：“快走快走，咱们莫要碍着他们了。”
几个人飞快的朝前边走了几步，这时就见那边涌来了一大群人，径直从芳华与阿花之间走了过来，有几个人还很不客气的用肩膀撞了几下，阿花几乎没有站住脚，芳华慌忙伸手去拉她：“阿花，咱们到一块儿来。”
这话刚刚说完，就见几个人忽然转过头来，目光就如冷箭一般射了过来，芳华与他们眼神一接触，便只觉得生了几分寒意，没由得忽然惊恐起来：“阿花，咱们快跑！”
她拉住阿花的手，拼命朝前边挤了过去，清宁清月懵然不知是什么情况，但赶紧跟上：“姑娘，这是怎么了？”
“快，这伙人不怀好意！”芳华匆匆朝前边走着，第六感告诉她，这些人绝非善类。
她飞快的从人群中挤着朝前边奔了过去，不时回头看看身后，就见那几个人依旧在自己后边跟着，没有停下的意思，她越发断定这伙人来意不善——究竟会是谁派过来的？她的脑子里飞快的闪过了一张脸，盛思文，只有他才有下手的动机。
“快快快！”芳华拉着阿花的手越走越快，清月清宁也紧紧的跟着不敢落后，向前走了半条街，忽然间就听身后有惊呼的声音。
几个人转过身来，跟着她们的那些人已经不见了，身后很远的地方有些人纷纷乱乱的朝这边奔跑了过来，有人口中还大喊大叫着：“杀人啦，不得了啦，杀人啦！”
“原来不是来找咱们碴子的。”阿花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方才可将我吓坏了。”
芳华握着她的手不敢放松，不停的回想着那几个人的脸，从他们那凶狠的目光看起来，这几个人肯定不是善类，为何要跟她们这么长一段距离？不是对她们下手，却要将她们吓跑，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忽然间，她心头一紧：“阿娘！”
阿花吃了一惊：“芳华姐姐，你是说他们是……”
还没等她说完，芳华已经飞快的朝那人群涌动的方向奔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