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标题可知,其后还要紧随五字:真是大矣哉!说大,道理不难懂,是在不少人看,钱可以通神。闭双眼,采取不承认主义,甚或口笔并用,攻其为异端,在现时,只怕柴米油盐之事都难以应付。空喊口号的日子俱往矣!
钱走红,并非红遍天下。现身说法,我昔年下湖打鱼,今日入室编报,挣钱过活,却并不拜金。效古传《击壤歌》大意是,早出,划船登车,晚归,吃饭睡觉,“钱”力何有于我哉!
闲话以少说为是。读书人,身微,还是自顾那点看家之事吧!举关乎己身大者,或说功利性强的,粗算,像是只有两桩,一曰职称,一曰出书,挂在嘴边,很冠冕,可以称为雅举。偏偏在现今当下,一遇钱,就会碰得头破血流。出言何以这样直截了当?因为眼观现实,钱至上,有什么办法呢?世象多方,全在人如何看。求实,谁都会认可钱的力量大。力量大,管的面就不能不宽,为照应文题,不致在纸上跑野马,仍守定职称和出书这两样说。
读书人惯于死抱训诂主义,且夫职称,属于名,本诸庄子的高论,名者,实之宾也。学衔加身,至少表明有相符的本领为配。这是冬烘式的推死理,一碰活的现实,名实之义就会大变,甚或颠倒关系。高登官阶的,说一不二,比之到手的权,职称之誉自是等而下之,不该享,只要有心获取,伸手抓便不难,而且面可以无愧色。问,胆何以敢这样大?不好说竟至不能说,原因是,深追,会由小及大,必致把问题引向更复杂。常人无力管,只好绕开,不碰。可取的办法,还是以一句“他人之心,予不能忖度”了结吧!上面所举之例,常见,也就见怪不怪。暂且放一旁,因为它似乎同权的关系过深,不便多言。同钱呢?也沾边,往下谈,就无妨把它也拉进来。
用天授之权自捞名利,对己,惟求多多益善,对人,就不能不求少少愈佳。如是,属于公的有限的好处,才会供一己的无限之需。由知到行,又不能不动用执掌的权。何以言?职称,守本义,当与业务或者学术水平为一家,握权的手一挥,定下条条框框,成文下发,转眼间,纯粹就变为不纯粹,本不相关的种种便会往职称的外衣上硬添,大到官位,小至薪俸,都沾了亲缘。反常理的结果是,官衔与职称为配,与柴米油盐挂钩。职称到手,竟至家小改住几居室,看病换用什么颜色的卡,都会不大一样甚或大不一样。以权定下的好处过多,伸手要的人必不会少,挤在门口的张三李四就得依主次排个顺序,划定比例,以有数的名额为限。哪一位较真,深问,这类似配给之法何以来?或答或不答。不答,不得解;答,不得解就更加深——雅的理由是,这样做,是从严,可以保证质量,俗的理由是,职称和工资挂钩,评上的人多了,国家一时拿不出钱云云。听其言,转而观其行,沐猴而冠者不在少数,挥霍公款者也决不甘屈居次席。或雅或俗,结果都难免以其昏昏,使人昭昭。读书人有自好的高风,冷眼看,本可登大雅之堂的事,同金钱合流,进一步,和权位相淆,易质,就不奇怪。
接下,说出书。造反之年,某位的一本书主义遭口诛外加笔伐。台上的口号喊过多年,这主义却未见式微。谁都心知,书的用处不只给他人读,对己身,可做敲门之砖,有它,去闯多种天地(上文所说的职称,可列入)就有底气。在作者和出版者看,书也便自具特殊的价值,而且不低。随行市,要价与出价多有涨落。只说出版的一方,依时风,不是出版社付给作者稿酬,却是求上门的作者倒贴大笔钱,初听,这是大反特反常理的怪闻,入耳的一多,自知寡见,也就不觉得其可入《述异记》那类奇书。写书人甘心挨宰,图名位;出书人的用意则全在钱财,正反错置却能大行其道。呜呼,孔夫子苦删《诗》《书》,笔削《春秋》,以公天下的精神,绝矣!
我未可殚见洽闻,却有亲历。是多年前,外省一家出版社要去我的部分散文稿,有意印成书。责任编辑的初衷可嘉,预想不会赔钱。一手征订,一手编校,制出胶片。不多日,订数报回,只三千,印,没赚头。本此,一社之长拍板,不开印。责任编辑皱眉,又无力违命,找我商量,求全之策只一个,掏钱,给出版社几千块云云,不然,付型的软片甭想走上轮转机。我犯愁,自叹出书真叫难!出钱,总觉得去书事远矣。决定,不点头等来的下文是,告吹。又一件。不很久前,南阳作家周君想把自己的零碎文章集成书,来信,托我打听某家相熟的出版社索价多少。周君身居卧龙之地,得孔明遗风,岂敢不从命。我开口问,对方毫不遮掩;“两万!”话没商量。我当即吓一跳。价码飙升若此,以我数年前的所遇来比,真是小巫见大巫了。在外省的那家出版社看,当初的我,或许是太不识时务了,愧煞之至。推想同我一样书呆子气重的,天南海北,为数总不会很少。只举这两种关乎读书人的,足见钱的力量实在是太大了。表现在名利之事,它的作用似要超乎养生丧死之常。如果出一本书,成与败不是看谁有知识,而是看谁有钱,那么无妨类推,或许在职称之事上,染上卖大号的商人气,也是来者可期了。
人生忠告
市场经济,钱的力量,一天比一天显示出威力,买卖用钱做、股票靠钱生,连出书、写文章也同样离不开钱。这是不是一个误区。
学好还是学坏
广东电视台带头之后,许多地方电视台,纷纷播出了27集港台电视剧《水浒后传》,从而为我们不太长的20世纪电视播出史,最后添上了极不光彩的一笔。
香港电视剧的想象大胆,“戏说”成风,我们早已由熟悉而麻木而习惯;但是,像《水浒后传》这样是非不分,黑白颠倒,忠奸混淆,视民族气节如敝履,信口开河,胡说八道以至于此者,还是不能不令人深感震惊。这样的东西,竟能在文明古国的电视台上如此广泛地播出,真让人搞不清是哪儿出了差错——这是我们一个据说管得很严的领域呀!为《水浒》做续的作品并不少见,清代便有两个很有名、也很有代表性的,一个叫《后水浒传》,作者陈忱;一个叫《结水浒传》,又名《荡寇志》,作者俞万春。前者讲宋江死后,余人为宋抗金,苦斗无功,遂由李俊率众浮海,王于暹罗。后者立意正相反,讲以张叔夜为首的官军征讨梁山,使山泊首领非死即诛。陈忱是明末遗民,讲梁山余众抗金的故事,事虽不成,正气凛然。俞万春是朝廷官吏,“瑶民之变,从征有功议叙”,立场不同,必欲荡平草寇杀尽强贼而后已,亦非偶然。但即便是《荡寇志》,也只是把宋江辈视为强盗,罪在谋反作乱,毕竟盗亦有道,还不曾像《水浒后传》,干出种种卖友求荣,乃至卖国求荣的勾当,更不会为了一二小女子,争风吃醋,两面三刀,骗人害友,与有惠于己者反目成仇。
如果说《后水浒传》把宋江之子宋士骏,写成一个奸诈邪恶的小人,是出于对强盗宋江的憎恨,那么,把淫棍西门庆之子全哥写成“一号英雄”,所为何来?奸诈小人的父亲是强盗,顺理成章;那么,一号英雄的父亲是什么?让我们仔细想想,西门庆有哪些“优点”?是了,他与官府、朝廷关系极好,而且——当然也是最重要的——他家财万贯。一段时间以来,香港的影视业比较萧条,除了受金融危机的影响,其自身的粗制滥造,也是重要原因之一。“本港”的钱不好赚,从业者便越来越想赚“内地”的钱。这些事情本身,都是商业行为,但“本身”的背后,却潜在着一场文化的较量。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迹象显示,香港的影视从业者们,愿意改变(提高)自己的文化品味,或者专门以文化品味较低的那部分受众为主攻对象,来适应他们的“文化”制品。而且,无庸讳言,他们已经取得了某种成功。我们的好东西争不过他,坏东西比不过他。
我对香港的文化没有研究,只有一些道听途说,包括一些从媒介上得到的信息,未必十分可靠。曾经听说“香港是文化沙漠”,又听说这说法被认为过于偏激。后来听到的则是更偏激的说法,说香港的文化远没有“沙漠”那么干净,应该说是一个垃圾场才对。当然,这更偏激的说法也遭到拒绝。一个正面的说法是:香港的经济繁荣,没有相应的文化支撑是无法想象的。可惜迄今为止还未见到正面的介绍,究竟是哪些具体的文化在怎样具体地支撑着那经济的繁荣。有一则道听途说我倒是颇为相信:据说在香港,如果某人自称以作家为职业,那么听的人自然会理解为此人是专栏作家,决不会误解为此人是写小说的。除去畅销类通俗小说,在香港,得是另有谋生之道的人,才“敢”写小说。因而,香港的文学,只是一小批“仁人志士”在那里苦苦坚守的“方舟”。从学理上讲,我倒是更愿意相信另一种说法:没有文学支撑的“文化”是无法想象的。
我决不主张过多的行政干预,尽管我们其实是拥有这个手段的。但我们终得面对一个“学好还是学坏”的问题。假如我们听任从《还珠格格》到《水浒后传》一类准垃圾和标准垃圾,在“内地”这个文化市场上不断培养适合他们的消费者,那么这里将很快出现一个垃圾倾倒场。这里不允许制造垃圾,但是却愿意拿大把的票子买垃圾。
人生忠告
曾经听说“香港是文化沙漠”,又听说这说法被认为过于偏激。后来听到的则是更偏激的说法,说香港的文化远没有“沙漠”那么干净,应该说是一个垃圾场才对。
舍弃
人,有时候挺怪。一阵子可以对其他一概视而不见,兀自做着自以为重要的事。一阵子眼光便散淡开来。眼神散了,心亦飘忽零乱。蓦地猛醒,如同看见了一房间的陈旧家什物件,眼睛和呼吸均感到窘迫,心里也觉不堪。于是,收拾一番就是势在必行的事了。
收拾房间除了将有用的东西摆放整齐,还要舍弃一些暂时不用,以后也根本用不上的东西。
常言:破家值万贯。做主妇的有切身体会,舍弃其实是件很难做到的事情。
瓶瓶罐罐,与其放在碗橱底下蒙尘,不如2分一个卖掉算了。但是,“如果今后灌装袋酱油用得上呢”?
废旧的书报,年头久了,正在吸潮生虫,散发出一股霉变气息。但是,“一旦翻资料要用时已经处理掉了岂不懊悔”。在购买欲发作时盲目买下的很便宜色彩样式均显陈旧的衣服攒下不少了,女儿碰也不碰,不如送人算了。但是,“谁敢保证风水不再流转,过时的不变时髦呢”。
轻轻的一个但是,哪怕很荒谬,竟能立马扭转舍弃的初衷。
人与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凡物者,其存在价值全在一个“有用”上。而实际当中却不然。大至一件粗重家具,小到一片糙砺的石头,完全可靠朦胧而坚韧的情感之绳维系久远。
居家尚如此,如安身立命于社会呢?
苍茫大地上人影憧憧,为了成千上万个摆得上桌面和摆不上桌面的目的忙忙碌碌地脚打后脑勺。那撩拨人的欲望仍在洪水般的长啊长,呈冲泄状蔓延至任何边角侧隅的地方。伸出脖颈觅一觅,鲜艳欲滴的欲望跟前,坐怀不乱的真君子少矣。
欲望,笼统说是特效兴奋剂,如体育赛场上类固醇之类的东西。不然的话,怎么能使萎靡者燃起斗志,疏懒者跃跃欲试,戚戚哀哀者变得朝气蓬勃了呢?
君要问,为何只见人欲横流,难见高山仰止,莫非欲望真的如鸦片、如毒品么?
答曰:不然。
欲望呈多姿多采状。
此欲望,可以使人亢奋,精神充沛忘掉年龄晨昏颠倒,到头来方明白是刮骨的尖刀。
彼欲望,可以使人聪明绝顶,滔滔智慧幻化为无数机关计谋,到头来才知道是勾魂的毒草。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虽前仆后继,终由此及彼者极少,不妄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