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玛目权衡利弊的时候,风流离已经无声无息地来到了宁亲公主府。
他对红衣教如斯关注,为何?只因云昭节的特殊体质乃是红衣教主阿萨辛和天一教主乌蒙贵一手造就,天一教源于五毒,哪怕出什么岔子,好歹能找到成例,红衣教却不然。哪怕如今中原武林对红衣教喊打喊杀的,却也不得不承认,他们对红衣教的很多狠辣手段一点办法都没有,全凭比对方强横许多倍的实力碾压过去。
饶是如此,也没让红衣教伤到根本——荻花圣殿虽然被捣毁了,可红衣教最上层的人物,又有哪个落到中原武林手里了?
云昭节如今倒是失忆又百毒不侵,可谁能保证阿萨辛手上没有让她恢复记忆,或者专门对她这种体质生效的特殊药物呢?风流离对毒术虽没什么造诣,在唐门多年,耳濡目染,也明白万物相生相克,毒之一道更是如此。阿萨辛身为一教之主,敢在云昭节身上下这样的工夫,十有八九有法子克制她,否则谁能保证她的记忆一生一世不出问题,不会对红衣教反戈一击?
每想到此处,风流离便无法抹去心中的忧虑,明知事不可为,仍是控制不住内心的躁动。
他本只想看看云昭节安好与否,忽地一怔。
“云姑娘。”甄笑笑纤细的身姿挺得笔直,眉宇间多了一丝郑重和凛然,“方才来访的那一位,莫不是挑起南诏之乱的建宁王?”
风流离一听,暗道坏了。
南诏皇宫的事情,由于活下来的人不多,知道内情的很少。但甄笑笑的师傅、师兄是什么身份,自然不会被瞒着,连带着甄笑笑也就知道了。
知道归知道,可你这样明着说……
云昭节本就不是喜欢道人长短是非的人,如今又觉得李倓有苦衷,被奸臣步步紧逼,还有个偏心眼的祖父、父亲,处境十分艰难,见甄笑笑面如寒霜,眼底透着几分不屑,不免有些反感,下意识为李倓开脱起来:“不是那样的,朝堂奸臣当道,戕害忠良,建宁王只能另辟蹊径——”
虽是说好话,但李倓的所作所为确实有点不堂正,故云昭节也有几分心虚,显得底气十分不足。
甄笑笑心细如发,见云昭节的模样,更加不悦:“戕害忠良?我看他倒是丧尽天良!”
云昭节不说话了。
甄笑笑见状,便道:“你是楚秀的弟子,怎可与这样的人同流合污,平白堕了师门威名?”
她不说这一句还好,一这样说,云昭节的脾性也有几分上来了——她秉性柔顺不假,旁人的劝谏也会听,但这样劈头盖脸地一顿,将云昭节摆到了一个很不堪的位置,直接给她定了性,泥人还有三分火气,何况活人呢?故她口气也有些差,不悦道:“我与建宁王君子之交,并无不妥之处,建宁王忠义耿介,何来同流合污一说?”
甄笑笑习惯了云昭节温柔和顺的模样,一时间竟有些接受不了她的反驳,还当她被戳到了痛楚,脸色也不好看了,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李倓的身份与他们相比,无疑是天地之别,更有极多忠臣良将把希望寄托于这位“忠肝义胆”的建宁王身上,期盼他一扫如今的奢靡腐朽,把大唐带回曾经昌盛的模样。纵以方乾、剑圣等人的地位,知晓李倓的密谋也未曾张扬,一是怕人心浮动,二便是李倓身份尊崇,诸如颜家兄弟这等朝堂武林皆有身份的人,也未必会信,反倒会怀疑他们的立场。
纵然清楚这些,但甄笑笑见云昭节模样,只觉她被荣华富贵迷了眼,怎么都说不通,怒极反笑:“如此说来,倒是我蓄意污蔑了,也罢,道不同,不相为谋!”
听她这样说,云昭节有些慌:“你,阿娘的病情……”
“我可不是这种人!”甄笑笑没好气地说,“我会开治疗和调理的方子给公主,按时服用便是。我的诊金可不便宜,听说长安城外有个长蛇谷,相传里头有一条怪蛇,头如雄鸡一般有冠,毒性极烈。你随我一道,将它猎来,如何?”
见她明码标价,云昭节反倒定了心,毅然道:“什么时候去,知会我一声即可。”
“听闻这条蛇曾几度在月中的时候伤人,再过三天便是十五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我也好趁这几天工夫,研制些防蛇毒的药物出来。”
云昭节二话不说,答应下来,藏匿于暗处的风流离却不住皱眉。
甄笑笑的大名,他自然听说过,江湖上什么人都有,你做的好了,有人敬佩,也有人羡慕,想要风评一面倒,还是往好的方向倒,首当其冲要会做人。
倒不是说甄笑笑有什么坏心,万花谷医者多慈悲心肠,甄笑笑能被药王看中,心性自然没的说,这一点,风流离心中是有数的。只是论心机深浅,十个云昭节加起来也比不上甄笑笑一个。后者行走江湖多年,又是个漂亮姑娘,看得太多,若没几分本事,岂能自保之余,名声也节节攀升?大夫治得了病却治不了命,万花谷和药王名声在外,药王弟子治不好垂死的病人本就寻常,但旁人,尤其是病人家属却不会这么想。
甄笑笑对方忽然提出要去猎蛇,虽然理由很正当,但风流离本就是多思之人,岂会不多想?他琢磨片刻,转个身就出了城,直奔长蛇谷。
长蛇谷附近有个颇大的村落,居住着几十户人家,数百个村民。虽受异蛇侵扰之苦,但长蛇谷物产丰富,又临近长安,靠山吃山不说,官吏欺压百姓的事情也略少一些。不似旁的地方天高皇帝远,胥吏敢为所欲为。村民们为了活下去,小心一些,月中的时候不出门,出去打猎的时候成群结队,也就忍着过来了。
风流离思忖片刻,还是决定不暴露行迹,他将银色面具覆于脸上,身形如电,飞快地在村中转了一圈。
村民们长期居住在这里,自然有几番防范异蛇的本事,他且先看看,若是没人有命从异蛇的口里活下来,他再另作打算。
风流离所料的半点都不错,长蛇村的村民们本就不富裕,成年男子迫于生活压力,明知谷中有异蛇,也要入山谷打些野味,寻些野菜,以补贴家用。总有那么几个不巧的遇上了异蛇,反应慢些的葬身蛇口自不消说,反应快的嘛……风流离听了一会儿村妇的哭诉,待对方出门之后,屏住呼吸,迅速潜入柴房内,凝神观察躺在床上的男子。
这名中年男子脸色蜡黄,气若游丝,左手小臂已不见踪影,伤处污血流淌,又掺杂些许黄色的脓水,皮肤竟成了黑紫色。
风流离对敌经验何等丰富,立刻明白这男子与异蛇交手的情状,也佩服此人的当机立断——想也知道,异蛇必定是咬中了他的左手,此人立刻用柴刀将小臂剁下,这才保住了一条小命。
饶是他反应如此之快,仍有一小部分毒性顺着血液蔓延,所以他的伤口才会这样可怕。如果不出意外,此人也就是熬日子罢了。
毒性这样烈,速度又这么快,这条异蛇不怎么好对付,但对风流离来说,还在可控范围内,因为他了解云昭节的身手和体质——烛龙殿一战,天一教徒哪个身上不带毒?越是高级的祭祀,施毒的本事就越高,更别说与乌蒙贵的战斗中还有“毒神”小邪子的存在。若非关键时刻,小邪子恢复了神智,认出帮过她的甄笑笑……
风流离沉吟片刻,已拿定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