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晌,原千惠道:“初与袁大哥结识,实在不知说些什么。待时日长些,自然会熟悉起来。只是,要你坐在这里,不能与兄弟和宝贝徒儿一起说笑,委屈你了。”朱墨羽见原千惠脸上虽一本正经,眼里却露出掩饰不住的笑意,也笑道:“的确是我考虑不周,疏忽了。结拜之前也未与你相商,不会怪我吧?”原千惠忙轻声道:“我岂能不知你是为了我好。”说着,甜甜地笑了起来,腮上一双酒窝若隐若现。
朱墨羽若有所思,忍不住一声轻笑,又暗自摇头。原千惠笑道:“有什么话不妨说出来,别心怀鬼胎。”朱墨羽笑着坐近,轻声道:“也没有什么,只是想起你几日前的几句话。”原千惠忽闪着黑白分明又明亮清澈的大眼睛,笑道:“哪句话?”朱墨羽故作正色地道:“你问我会不会让你受委屈。”原千惠歪着头想了想,笑道:“是如此问过,有何不可?”朱墨羽道:“眼下我倒要问你一问,以后会不会让我受委屈?”原千惠一头雾水,显然不知从何说起。朱墨羽笑道:“你伶牙利齿,我笨嘴拙腮,日后难免让你欺负。”原千惠笑着把头抵在朱墨羽的胸前,笑了半晌,抬起脸忍住笑,一本正经地道:“我尽量不欺负你。”
又行一日,皇城在望。朱墨羽端坐马车,脸色庄重心事重重,眉宇间一团阴云。原千惠也心情忧郁,想当初离京南下之时,原千岗亲送出城,十二黑甲武士隐蔽护送三十多里。而今,原千岗身陷少林,随行武士也如泥牛入海。自己孤身只影于异国他乡,虽有自小一起长大的二人相伴左右,虽与朱墨羽契约终身,依然按捺不住从心底里升腾起的阵阵孤寂与凄凉。
忽然墨泼马一声悠长兴奋的嘶鸣,同时让朱墨羽与原千惠从纷繁的思绪中醒来。二人对望一眼,朱墨羽道:“京城到了。”随后听到左谦之的声音,马车一停,便听外面说道:“公子一路辛苦。”朱墨羽撩起车帘,原千惠见车外站着一个有几分眼熟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的年轻人。朱墨羽道:“一切都好?”来人点头道:“都好。”来人向原千惠抱拳一礼,道:“见过原姑娘。”朱墨羽道:“他便是歙砚,以前跟你提过的。”原千惠似有所悟,忙笑道:“久仰。”朱墨羽道:“前面带路吧。”说着,放下车帘,歙砚恭身道:“是。”马车晃晃悠悠地继续前行,歙砚的面容,让原千惠想起那个下着蒙蒙细雨的江南酒肆,那个跟踪过自己的年轻人……
马车又走了十几里,人声开始噪杂起来。耳听得进了城门,转过几条街道,走走停停时快时慢。最后,终于停稳了马车。歙砚的声音又想起:“公子,到了。”朱墨羽缓吐一口气,对原千惠一笑,道:“到家了。”
原千惠掀开车帘,早有莫离莫弃迎上前,放好踏凳,伸手相扶。原千惠略扫了一眼,见是一座半旧府第,粉刷一新的黑色大门,门上浓墨粗笔书写着“朱宅”两个字。府门前台阶下站着一列人,歙砚正向左谦之与袁无声简述此座府第的前任主人。张一鸣、刘云重还有几个不相识的人,正彼此互让着走进府门。歙砚、左谦之见原千惠下了车,忙快步迎上,歙砚叫来两名四十左右的仆妇,帮着莫离莫弃搬运车上细软,左谦之忙从莫离手中接过四柄剑。进了府门,迎面一块巨大奇石堆砌的假山,山上松柏错落有致,溪水哗哗有声。转过假山,是一座二进的院落,东西厢房,花坛中种植着奇花异蕊,虽是花期已过,闻之芬芳犹存。说话间来至正房,朱墨羽正与众人寒暄落座,原千惠待众人分主宾坐好,向众人敛衽一礼,道:“大哥与众位英雄且请宽坐,小妹先行告退。”众人忙回了一礼,齐声道:“原姑娘请便!”
原千惠与莫离莫弃缓步而出,早有仆妇带着转入西厢房。西侧三间房,原千惠居首,莫离莫弃次之,随后是四名仆妇。
不觉已是落日时分,原千惠与莫离莫弃在房中略吃了些饭。路上车马颠簸,倦意阵阵袭来,便早早睡下了。辗转反侧之际,前尘旧梦、故国草木与情仇爱恨皆入梦来,时醒时睡,听见正厅礼斗酒谈笑之声不断,直至半夜才算停歇。
自此之后,一连数天,朱墨羽都在忙着陪伴客人,或者外出去做客人。原千惠与莫离莫弃百无聊赖,好在几天前杨济士与李袖嫣一同造访朱宅,二人数月不见。就双方而言,自从峨眉山一别,其间都发生了颇多变故,细述起来非三言两语可以说完。当杨济士起身告辞时,二人话意正浓,杨济士于府门外道了几声“留步”,又道:“原姑娘若有空,欢迎来敝处闲话家常。”
今日饭后,原千惠对镜装扮一番,带上莫离莫弃与两个礼盒,正欲去杨府赴约。有两个仆妇忙走过来,这四个中年仆妇手脚勤快,言语得体,这段时间对原千惠百般照料无微不至,道:“几位姑娘早去早回,公子说了,此处虽为天子脚下,可如今虎狼当道、世道不平。”原千惠嘴上胡乱答应几声,匆匆忙忙走出了府门。见府外一顶蓝布小轿,四名轿夫,像是已经恭候多时。莫离扶着原千惠进了轿子,道:“莫非是袖嫣小姐派来的轿子?”领头轿夫摇头道:“不是什么小姐,是一位小爷。”说着,比划了半天,众人才知道是左谦之。
落日余晖透过轿帘撒在原千惠的身上,虽然已是日落十分,天气依然酷热难奈,手中一柄团扇,并不能驱散滚滚热浪。掐指算来,明天便是七月十五日。好似听朱墨羽曾经说过,七月十五中元节,便是民间俗称的鬼节,道家叫中元节,佛教的盂兰盆节,僧道俗三流合一。想起朱墨羽,原千惠心头升起一朵阴云,自从入京之后,朱墨羽俨然变了一个人。来时路上、马车内朱墨羽的柔情此刻已然不复存焉,朱墨羽只是偶尔关心她住的是否习惯,却没有片刻空闲与自己耳鬓厮磨、倾诉柔肠。近来他又行踪诡秘,甚至有几次梦中醒来,都能听到朱墨羽踏墙入院的细微声音。
正暗自思绪纷乱,轿子已经在门前停稳。夜幕降临,各房中亮着烛火之光,原千惠三人径直回房,见左谦之恰好出来,左谦之笑道:“你们可回来了,师父方才还说起呢!”原千惠微笑而过,听身后莫弃问道:“公子今天这么早回来了?”左谦之道:“是。师父正在陪胡公子与秦公子说话。”原千惠自然不识秦亚燊与胡啉承,于是进房卸下钗饰,换了身素日里喜欢的衣服。久坐无趣,横抱一把古琴,拨弄着一曲故园乡音,琴声悠远绵长,好似回到儿时,于樱花树下,载歌载舞,亦或低吟浅唱……
突然,一声清脆刺耳的响声,自正厅里传出,像是谁不小心打碎了个瓷瓶。原千惠的手指停在琴弦上,皱眉侧耳细听,像是朱墨羽大声斥责打碎瓷瓶的人。原千惠经此打断,已无心续曲,刚起身放好古琴,便听房门被大力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闯了进来。原千惠一把抓起匡横剑,回首看见是左谦之,硕大的额头上滚下几滴汗珠,紧张地半天才说出话,道:“不好了师娘……”话未说完,原千惠宝剑出鞘,剑尖微颤,一脸不悦之色,怒道:“左大哥你胡叫什么?再如此,我可恼了!”左谦之话一出口便意识到了,慌忙道歉,笑道:“是我说错了话,千万别恼!”原千惠岂能不知他暗地里经常这般胡叫,如今情急之下顺口叫出,只是面上虽然一脸怒气,心中却半点不气,竟还有些许甜蜜。原千惠淡淡地道:“什么事?快说。”左谦之结巴道:“师…师…”原千惠以为他又要胡叫,柳眉一皱,正欲开口,莫离莫弃也闯了进来,左谦之道:“师父和胡公子吵了起来,茶杯都摔了。”莫离莫弃忙点头道:“是的小姐,我们和歙砚都不敢进去,你快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