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曹大伟和黑子跟着祝五一一起到了中都火车站，站在出站口守候着。
出站口倾泻的客流里，韩振东的身影晃晃悠悠地出现了。他穿着土里土气的衣服，背着个大包袱，四下张望着朝站外走来。
祝五一口呼“表哥”，迎了上去，两人一通寒暄，又对曹大伟和黑子作了介绍。四人相跟着回到力健公司。
祝五一领着韩振东到财务室办手续。女会计接过韩振东手里的一叠钞票，数了数收进抽屉，然后将一盒保健内裤交给韩振东。
韩振东问：“发票呢？”
女会计反问：“什么发票？”
韩振东说：“买内裤的发票，还有我刚才交的加入费，也得给个凭据吧？”
“没有。你是想找地儿报销是怎么着？”
“不不不。我买东西习惯要发票，看看中没中奖。”
“你进了咱们公司，就等于中了奖，还要什么发票呀？”
“那……写个收据也行。”
女会计不高兴了：“你交了钱，我也把货给了你，以后咱们就是自己人了，还要什么收据呀。”她从文件筐里拿出一个笔记本，“你登记一下。”
这是一本员工花名册。韩振东看到上面的姓名都是依据上下线关系登记的，形状如同金字塔。“祝五一”上面是“沈红叶”，而“沈红叶”上面是“曹大伟”……
祝五一把签名的位置指给韩振东。韩振东在“祝五一”下面写上自己的假名：“祝佩忠”。他又翻了翻花名册，却被女会计收回，放回文件筐里。
“都办完了。你们走吧。”女会计从文件筐里拿出一个账本，开始写写划划。
韩振东和祝五一注意地看了看那个账本，转身走了。
两人回到宿舍，曹大伟等人都去餐厅吃饭了。祝五一动手帮韩振东收拾床铺。看着由一块块木板拼成的床架，韩振东失望地摇头：“一天二十块住宿费，就住这个呀？”
祝五一把褥子铺上：“你将就点吧。”
韩振东叹了口气：“就当是体验生活吧。这儿饭怎么样，还行吗？”
“走吧，吃饭去。”
祝五一带着韩振东进了食堂。
曹大伟和黑子等人坐在一桌，见他们进来，议论纷纷：……你别说，他还真开胡啦。逼急了还不都得先从亲戚下手。光弄个表哥来算什么，真想挣钱，就把全家人都弄来，七大姑八大姨的，再加上同学朋友，那才能发起来……
议论声中，曹大伟盯着祝五一和韩振东，一言不发，面色阴郁。
祝五一和韩振东打了饭，在远离曹大伟的一个角落里坐下。
韩振东低声说：“萧主任让我告诉你，那个女人已经恢复记忆了，愿意给你作证。你那个事马上就能真相大白了。”
祝五一半信半疑：“真的假的，你骗人吧？”
“我骗你干吗呀！我早就说过，你怎么可能去干那种事啊，你长得也不寒碜，找女人还用得着使银子吗？要是长成刘成那样还说得通。别看他们当记者当编辑都那么多年了，全都一脑袋糨糊，起码的推理能力都没有。”
祝五一兴奋起来：“我要是恢复名誉了，是不是就能回去上班？咱们部里人怎么说？”
“你别着急呀。这事暂时还不能对外说呢。得等咱们完成了这个任务才能公布，你才能锦上添花地回去。要不，你这苦肉计不就白演啦。”
祝五一正要说话，看到沈红叶端着饭走过来，立即向她招了招手。食堂的另一边，曹大伟的目光也被沈红叶吸引着，他刚要站起来，却见沈红叶径直向祝五一走去，只好又讪讪地坐下。
沈红叶在祝五一身边坐下。祝五一问：“你怎么才来吃饭？哎，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表哥，叫祝……祝佩忠。”又向韩振东介绍，“这是沈红叶，她，她算是我的上线。”
韩振东立即欠身致意：“上线就是上级。老六是我的上线，你是老六的上线，那你就是我上级的上级，请上级领导多多关照，多多关照。”
见沈红叶有点尴尬，拙于应答，祝五一立即扯开话题：“你上午不是请假去看你妈了吗，你妈怎么样了？”
沈红叶担心地说：“看上去还可以，可医生说，如果不及时手术，随时有危险。”
祝五一想了想，说：“实在不行，过几天我带你去见见我姨父姨妈，求他们借点钱给你，把你妈妈的手术先做了，借的钱以后我们可以一起还！”
“你姨父姨妈？他们肯借吗？”
“试试看吧。”
韩振东看看祝五一，又看看沈红叶，似乎察觉出什么来了。
食堂的另一边，曹大伟的目光也不时瞟向这边，观察着沈红叶和祝五一的形迹。身旁的一个同事忽然冲他打了个喷嚏。他烦躁地推开对方：“你打喷嚏冲旁边打，你看你喷我这一身唾沫星子，恶心！”
同事指着餐桌说：“对不起！这辣椒油也忒，忒他妈……”又一个喷嚏之后，他终于把后半句话说了出来，“忒他妈呛鼻子了。”
笑声中，黑子看向餐桌上的辣椒油瓶子，又看看走出食堂的祝五一和韩振东，心有所动。
离开食堂，祝五一带韩振东熟悉周围的环境。两人边溜达边聊天。韩振东调侃道：“老六，你对刚才那个小妞是不是有点意思？”
祝五一说：“别胡扯了。”
韩振东怀疑地看他：“真没有啊？我看你们俩那眼神，应该有点意思吧？”
“你有病没病，什么情况啊。”
“你卧底不忘谈恋爱，你这可是违反卧底的纪律，小心祸水红颜……”
“你有正经话没有？”
“行，跟你说个正经话吧。刚才忘了说。萧主任让你有空给家里打个电话，别让你们家人担心，知道吗？”
祝五一看看周围：“这儿没地方打电话！我家里人找报社去了？”
“那倒没有。你还是找机会打一个吧，到厕所里打，小心别让人听见就行。”
“你也小心点。”
“我小心什么？”
“你是新来的，这地方专门爱整新来的人！”
韩振东满脸不屑：“你放心吧，他们那一套我上学时都玩腻了。”
两人路过厕所，祝五一拐了进去，韩振东独自朝宿舍走去。
宿舍门虚掩着，韩振东站住了。他突然抬脚踹过去。门被踹开了，一筐垃圾从天而降，落在他面前。他大摇大摆地走进宿舍，扫了一眼曹大伟和黑子等人，冷笑道：“都什么年月了，还玩这种把戏，一点创意没有。”
黑子赔着笑脸：“是是是，您是高人，玩不过您。”
韩振东轻蔑地白了他一眼，走到自己的床前，一屁股坐下，不料床板早已被黑子抽空，被褥只是虚搭在上面，他立即摔了个仰面朝天。
大家都笑。黑子过来伸头看他，笑道：“您是高人，屁蹾都摔得那么有创意！”
韩振东尴尬不已。曹大伟走过来，警觉地问：“老六呢？”
祝五一在厕所里逐个蹲位查看是否有人。某个蹲位上，一个同事手里拿着一本通俗杂志正在“蹲坑”。祝五一走进另一个蹲位，耐心等待。
终于，那个同事走了。祝五一左右倾听，确信厕所里只剩自己，才掏出手机，打开电源。电话刚刚接通，他忽然听到一阵轻轻的脚步声，连忙捂住手机，透过蹲位隔板的缝隙向门外看去。他看到曹大伟正挨个蹲位查看，连忙挂断电话关上电源。
曹大伟凑到祝五一的蹲位前，悄悄查看。门突然打开了，曹大伟猝不及防，被门撞上脸庞。他跌坐在地上，捂着被撞疼的鼻子，尴尬地说：“有人呀？”
祝槿玉、方守道、方舟围坐在餐桌旁，正在吃饭。
祝槿玉问方舟：“……你们萧主任给他找的工作，没说具体什么工作吗？”
方舟说：“没说。他就是让我告诉你们不用担心。”
祝槿玉不解地说：“他对五一还挺好的啊。你们这领导是对谁都这么好吗？”
方舟思索着，说：“当初大家都反对录用老六当记者，可我们萧主任执意要录用他。现在老六出事了，他挺没面子的。要是换上我，肯定恨死老六了。可我们主任不但没恨他，还帮他找工作。我也弄不清这是心胸宽阔，还是什么……”
祝槿玉和方守道对视一眼，没多说话。电话突然响了，祝槿玉起身接听，少顷，她回到餐桌上，满脸疑惑：“五一打来的，一句话没说又挂了。我打过去，他又关机了，神神秘秘的，怎么回事呀？”
方舟也纳闷：“是吗？”
祝槿玉说：“你给萧主任拨个电话吧，我来问问他。”
萧原在办公室里接到了电话。他只听了一句，神情一凛：“你是五一的姨妈？哦，他去的是一个贸易公司，最近出差了。手机关机？可能没电了吧。你别着急，应该没什么问题，回头我再问问情况吧。”
萧原挂断电话，若有所思。往事再度浮现在他眼前……
永川税务局的走廊上，青年萧原向青年祝槿玉询问着什么，祝槿玉试图回避，不想多谈。萧原继续追问，祝槿玉低头避走，不再多言。很快消失在光线昏暗的走廊里。
夜色深沉。力健公司宿舍门外同样光线昏暗，同样静无一人。宿舍里鼾声四起。黑子悄悄起床，蹑手蹑脚地走到曹大伟的床前，拍了拍他。两人来到祝五一的床前。祝五一睡着了，呼吸均匀。黑子拿出那瓶辣椒油，将瓶口对准了他的鼻孔。一束手电筒的光芒忽然亮起，直射黑子。
黑子吓了一跳：“谁？”
韩振东举着手电筒，坐在自己的床上：“干吗呢你们？”
曹大伟压低声音：“睡你的觉，少管闲事。”
曹大伟和黑子回头，又吓了一跳。祝五一已经坐起身，睁大双眼看着他们。
黑子仓促把瓶子藏起：“你呼噜打得太响了，我们都睡不着觉。”
祝五一睡意未消，口齿不清：“什么情况啊，我从来不打呼噜！”
屋里的人都被惊起，曹大伟喝道：“没事，都睡吧！”
人们都躺下了。曹大伟和黑子也各自回到自己的铺位躺下。祝五一和韩振东对视一眼，韩振东关了手电。屋里重陷黑暗。待宿舍里鼾声又起。韩振东悄悄起床，蹑手蹑脚地走到祝五一床前，拍了拍他。祝五一跟着起来，两人轻轻开门，溜了出去。
他们穿过无灯的走廊，来到财务室门口。韩振东拧了拧门把，门锁着。他从口袋里拿出身份证，插到门缝里，上下划动。祝五一紧张地四下张望，压着声音问道：“行不行啊？”
“没问题。这种锁跟我家的锁一个类型，用身份证一插就行。”韩振东忽然声音都变了，“坏了！”
祝五一问：“怎么啦？”
“身份证掉进去了。”
“那怎么办？”
“把你的身份证给我。”
祝五一拿出身份证，却有些担心：“你不会再掉里边吧。”
“不会，同样的错误我从不犯两次。”韩振东把身份证插入门缝，继续划动。他声音忽然又变了，“糟糕！”
祝五一声音抖抖地问：“怎么啦？是不是又掉里边啦？”
韩振东说：“啊。”
“那怎么办呀？”
“我哪知道怎么办呀！明天让他们抓住，要是严刑拷打，你可别当叛徒！”
祝五一气急败坏：“你还说你不犯两次错，他们要打我，我先把你供出来！”
韩振东忽然笑了：“你看，我就是考验一下你，没想到你还真经不住考验，关键时刻你真能出卖自己人！”
门开了。他们悄悄走进财务室，祝五一压着声音说：“我故意逗你的。”
韩振东说：“你这小子，严刑拷打你绝对扛不住！”
“严刑拷打我绝对不怕，我就怕给我上美人计！”
“傻子才给你上美人计，那你还不将计就计！”
韩振东打开手电筒，低头往地上看。祝五一问：“你找什么呢？”
韩振东说：“我身份证呢？哎，你踩着啦，靠边！”
祝五一移开脚步，韩振东捡起身份证。两人直奔办公桌，借着手电筒的微光，在文件筐里一通搜寻，却没能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韩振东泄气地住了手：“她是不是给拿走了？”
祝五一问：“那怎么办？”
韩振东收拾着桌上的东西：“都恢复原状，赶紧回去睡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