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户外广告公司。
这是一家中等规模的广告公司,在三环路边一家小型写字楼里占了一层。二龙就在这家广告公司担任企划部经理——实际上企划部现在就他一个人。原来有个大学生给他打下手。但过完春节后那个大学生跳槽了。这几天陆续有五六个年轻人前来应聘,但都不理想。公司老板已经问过二龙两次了,并告诉他实在不行就到人才市场看看,说不定能撞上个合适的。
这天,又打发走一个应聘者后,二龙决定去跑一趟人才市场。
他坐公交车去的——本来他可以打车,公司每月给他报销三百元钱打车费。但林晓莉的学校离家里远,有时赶公交车来不及就得打车。所以二龙每月都把自己打车的钱控制在一百块钱左右,留出一部分给老婆打车。为了老婆吃点苦,这不丢人,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运气不错,连着来了两辆300路。他上了第二辆,居然还占了个座。过了两站,陆陆续续有一些人上了车。二龙一直望着窗外,他没注意,一个姑娘站到了他的旁边。
是个高个儿的漂亮姑娘,一身牛仔,背着个不大的背包。姑娘一手抓着横杆,也望着车窗外边。
路很堵。一辆外地进京的大卡车被警察拦住了,停在路边。300路走到与那辆车并排的位置时,前边堵住了。二龙这才看清,那辆大卡车是运牲畜的——车上隔了好多道铁栅栏,像笼子似的,每个笼子里圈着一匹马。刚开春,天还挺冷,那些马在没有任何防寒措施的车顶上,像群囚犯一般冻得瑟瑟发抖。其中一匹马明显看上去要小一些,可能是匹马驹。它旁边另一个铁笼子里的一匹母马,正隔着铁栅栏把脑袋伸过来,伸长舌头不停地舔它。
令人难以忘怀的情景出现了。突然啪嗒、啪嗒,两滴很大的泪珠落到郑二龙的衣服上。是那位姑娘的。姑娘泪眼婆娑地望着窗外,看着那两匹被人类分隔开来的马母子,在落泪的同时自言自语地说道:“毫无疑问,在这个世界上,人是最坏的了。”
郑二龙想站起来让姑娘坐,姑娘不好意思地冲他笑了一下,说不用不用。
二龙再次见到那位姑娘是在人才市场。这大概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缘分。他认出了她,她也认出了他。姑娘冲他笑了一下,说:“你大概不是来应聘,是来招聘的吧?”
“何以见得?”二龙笑着说,他很高兴。
“因为你的眼睛专往应聘者身上扫,而不去光顾那些招聘点。”姑娘说。
“那你呢?”他问。
“还用说吗?我自然是来应聘的。但愿我能符合你们的条件——对啦,你们是什么单位呀?你们的招聘点在哪里?”姑娘问,看上去,姑娘对这场巧遇也很高兴。
二龙说了他们公司的名称,同时拿出名片递给她。姑娘看了一眼,说:“郑二龙,好古典的名字。我叫杨晖。很高兴认识你。”说罢两人握手致意,算是正式认识了。
“能否有幸请你吃顿工作午餐?”二龙壮着胆子说。
“离中午还早吧?不过我们去喝杯茶或者咖啡什么的,倒挺有必要。”杨晖笑着说。
人才市场旁边正好有个小茶室,他们进去了。二龙要了茶,为杨晖要了现磨咖啡。
交谈从姑娘的眼泪开始。二龙说:“杨小姐,据我所知,你是世界上第二个为马落泪的人。”
杨晖一惊,说:“是吗?那第一个人呢?是你?”
“不。第一个为马落泪的人是哲学家尼采。一百多年前,尼采看见一个车夫在鞭打一匹马,便冲上去抱着马头失声痛哭。你虽然没有为那对马母子失声痛哭,但是你说的那句话,说明你心里比尼采当时还要难受。”二龙说。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卖弄,故意想讨姑娘喜欢——这没办法,男人看见漂亮女孩,不卖弄卖弄,不讨好讨好,似乎说不过去。
杨晖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个男人。女孩子就这样,不喜欢的男人追她三年五载,好话说了成千上万她不动心;喜欢的男人三言两语,一句话一个细节,她就动心了。
“是吗?”杨晖惊奇地看着他,“看样子,郑经理以前是学哲学的了。但是,你怎么又干起广告这个行当了呢?”
二龙便把自己的过去讲给她听。这有点本末倒置,本来应该是她讲给他听。不过没关系,姑娘随后也讲到她自己。吉林人,吉林大学财经系毕业,来京打工。刚来不久,举目无亲,两眼一抹黑。请多关照。
最后,二龙要了杨晖一份简历,并告诉她,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她第二天就可以前来试工。“我不过是个部门经理,还得给老板报告一下。”他笑着说。
杨晖说:“没关系,用句不恰当的话说——咱们买卖不成情意在。不过我想问一下郑经理,萍水相逢一无了解,是什么使你,或者说使你们公司决定要我试工呢?”
二龙想了想说:“我想是因为那对马母子吧。广告创意的根本宗旨是以人为本,我想一个为一匹马流泪的女孩,应该会成为理解和阐释这个宗旨的典范。”
就这样,吉林姑娘杨晖投身到大象户外广告公司。同时也投身到二龙的生活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