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龙的心事其实比三龙重得多——他宁愿叫女人把胳膊，哪怕把脸上抓十道血印，也不愿摊上这事！
万众鞋厂快撑不住了，资不抵债，拖欠银行的贷款已经超过两千万。别说奖金，上自厂长下到职工，从过年就没发过工资。这几个月，大龙是每月让吴月从以前的积蓄里拿一千块钱，应付外边七七八八的事。这事现在家里只有吴月知道，连儿子都瞒着。儿子明年高考，今年正是较劲的时候，他们不想让儿子分心。至于弟兄几个和老太太，自然也瞒得铁紧。所以二龙三龙时不时问一句厂子怎么样时，大龙永远都是那句话：没事，挺好的！
大龙回家就直奔卫生间，手指头往嗓子眼一捅，哇哇两口，就把喝的酒全倒出来了。大龙就有这个本事，平时不论喝多少酒，在酒场从来不醉不吐。回家后一捅嗓子眼，吐完就没事了，第二天头连疼都不疼。好像他胃里有一个专门盛酒的装置，在外边时暂时盛着，回家后再原封不动全倒出来。
大龙倒完胃里的酒就开始冲澡，随后又叫吴月给他搓搓背。大龙每次洗澡，都要让老婆给他搓背，有时还要捏脚剪脚指甲。这是他们两口子的例行公事。
“你说你们厂也真是的，工资都发不出来了，还要天天喝酒应酬——今天又和谁喝去啦？”吴月一边给大龙搓背，一边说。
“今天不是喝厂里的酒，今天是和二龙三龙一块儿。”“就你们弟兄三个？是不是商量你们厂子的事？”
“厂子的事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他们，你不想想，我一个当大哥的，怎么好意思在两个弟弟面前张口说这事？那不明摆着等于伸手向弟弟要钱吗？”
“可你瞒得了今天瞒不了明天，瞒得了初一瞒不了十五，迟早还不得让他们知道？”
“能拖一天是一天。听说这两天市国资局的评估人员和银行的人就要进厂了。不过从资产评估到申请破产这一摊子手续，没有二三十个公章肯定办不下来。但要把这几十个公章盖下来谈何容易？没准一拖就拖过年了。不管怎么说我们是国营厂，国家总不会眼睁睁看着不管。就是破产，就是下岗，那也是工人的事，我们这些国家正式任命的干部，总不能一刀切都下岗吧？”
“那倒是。”吴月虽然心存疑虑，但怕男人不高兴，只好这样说。
冲完澡，儿子大勇又问爸爸，他电脑升级的事怎么办？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儿子大勇就一直嚷着要给他的电脑升级，说他所有同学用的都是奔4，内存都在多少多少以上。他现在还用第一代的联想1 1，让来家里的同学看了都笑话。但是吴月一直按着儿子不让升，说是你升级不升级，还不是用来玩游戏、上网？我看用联想1 1就挺好的。大勇说服不了母亲，就转过身进攻父亲。大龙有一次被缠烦了，就答应说我和你妈商量商量。那还是去年年底前说的话，后来一直没有兑现。大勇现在不了解家里银根紧缺，逮机会就追着老爸兑现诺言。
“老爸，这件事你可答应快半年了，总不能说话不算话吧？这可牵涉到领导干部的信誉问题。”高中生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只知道父亲喜欢戴高帽，就专拣老爸爱听的话说。
大龙说：“老爸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啦？你说说，你电脑升级估计要多少钱？”
“四千差不多。”大勇一看有希望，接口答道。他没敢说太高，怕把老爸吓回去。
“怎么那么贵？不是说现在两三千块钱就能买一台电脑吗？”
“老爸，这你就不懂啦。两三千是能买一台电脑，但没法用。”
“我怎么不懂？我办公室的电脑天天都开着，所有的销售信息和资料都在上边，我不懂电脑怎么干活儿？”
儿子赶紧纠正说：“老爸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电脑的一些具体配置问题不是你的强项。比方说，电脑哪里坏了，出了毛病，只能找专业人员来修，领导肯定不会上手去修理吧？我说的不懂就是指你不懂这一块儿。”
“你说说你的配置，我听听。”
大勇就说，CPU得用奔腾4吧，内存起码得256MB吧，加上40G硬盘，再加上显示器——显示器不用液晶，液晶的太贵了，用17寸纯平就行……大龙开始还耐心装懂听了一会儿，后边觉得再装下去就太露骨了，便打断儿子说：“行啦行啦，你说总共多少钱吧？”
大勇说：“四千五。恐怕得这个数。”
“刚才还说四千，怎么一转脸又涨了五百？行吧，我回头问问你妈，明天正式答复你。”
“OK！谢谢老爸！”儿子高兴地喊了一声，并给老爸敬了个礼。
上床躺下后，大龙就问吴月：“咱以前的存款还有多少？”
吴月说：“定期活期加一块儿，还有五万七千多点。”“去年年底不是还六万多吗？”
“是，去年是六万多，可这几个月只进不出，你以为几万块钱经得住这样一千两千往出抽呀！”
大龙就让吴月明天取出五千块钱，把儿子电脑的级给升了。吴月说现在钱紧成这样，你怎么还答应他这事？再说大勇明年高考，今年正是紧要关口，你还支持他升级玩电脑呀？大龙说你这就想错了，正因为他明年要高考，正因为现在是紧要关口，所以我才满足他这个要求——第一，你不满足他，他心里成天惦着这事，成天念叨这事，能不影响学习吗？第二，咱满足了他的要求，就好对他提要求了。你听我的没错。吴月只好说行。大龙接着说了老太太再有半个月就得过来的事。吴月说她知道，这事她早考虑过了，老太太来了住哪里怎么吃，她都想好了，用不着他操心。最后大龙想起三龙胳膊上的几道血印，又把这事对吴月说了。吴月说是吗，那圆圆也太厉害了，上手就敢抓，那不成猫啦？大龙说哪儿是猫，三龙说圆圆是老虎呢！
“老婆你放心，天塌不下来！”临睡觉前，大龙安慰吴月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