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两天,大龙又开着车来到原万众鞋厂。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原万众鞋厂不只黄鹤去了,连楼也没了,原来的车间和办公楼已经夷为平地。因为和周围楼房很近,当时是定向爆破拆除的,市电视台新闻频道还播放了爆破的镜头。不过大龙没看——毕竟是自己干了二三十年的工厂,现在轰隆一声就没有了,谁还忍心看热闹呀?
万众鞋厂破产后,设备和地皮共卖了二千多万。设备不值钱,作价一百万元,卖给甘肃一家鞋厂。主要是地皮值钱,地皮卖了二千万。但这笔钱大龙他们是见不着了,全部还了银行的贷款。现在这块地皮又转手以五千万的价格,卖给了一家房地产公司,计划盖一座三十几层的高档写字楼。据说这栋写字楼建成后,每年光租金就能收入三四千万。
大龙到这里时,写字楼的地基已经快挖好了。原来的厂址变成了一个大坑,一辆接一辆的载重车正忙着往外转运渣土。大龙看了一会儿,什么也没问,有点黯然神伤地开车走了。
半路上,突然接到一个女人的电话。“郑大科长,听出我是谁吗?”
刘倩,大龙脑子里马上闪过一个女人的名字。“谁的声音听不出,也不敢听不出刘主任的声音呀!”大龙说。刘倩原来是厂办主任,和厂长除上下级关系外,可能还有点别的什么关系。两个人曾经一起去欧洲考察过五六个国家,前后花了五六十万。名义上是考察欧洲的制鞋业,但究竟考察了些什么,只有他们两人知道。她以前在厂里是说一不二的人物,从来没正眼瞧过大龙他们这些科室干部。今天突然主动致电,肯定是有什么事找他了。
“郑大科长,现在是不是得改称郑总了?怎么样?晚上有时间吗?”
“有事吗?”
“没什么事,多日不见怪想的,想找个地方聊聊。”
“今晚恐怕不行,要不改天吧。我现在正在开车,改天有空我跟你联系。”大龙心里有点怯这个女人,想躲开她。
但刘倩是何等人物,哪儿能让他躲开:“得了吧,什么事还能比咱们老朋友见面重要!把别的事推掉!就今晚六点,在双盛圆,我请你!好啦就这么定啦,你开车,不影响你,我挂啦,免得你心慌意乱出了事。”
大龙这边就真的有点心慌意乱了。
晚六点,双盛圆六号包间。
刘倩和另外一个小伙子先到了十来分钟,大龙是六点差五分到的。
刘倩二十六七,人长得十分风骚。鞋厂破产后,听说她跟着原厂长去了南方一家鞋厂,但不知怎么又回来了。旁边的小伙子看上去二十四五岁,大龙不认识。
“来来我介绍一下,这是我表弟刘胜利,在山东做水产生意。这是郑总。胜利,郑总现在是北京最火的水产批发大亨,你今后想在北京把生意做大,就全仰仗郑总提携啦!”刘倩满面春风,一手拉着表弟,一手拉着大龙,亲热得让大龙手心都出汗了。
三人落座。上菜,上酒。“行啦小姐,酒我们自己斟。”小姐出去后,小伙子起身要倒酒,刘倩把酒瓶接过来,说:“我来我来,郑总今天这酒,得我亲手来斟。”说着一边起身给大龙斟酒,一边有意无意,向他飞了个风情万种的媚眼。
来之前的路上,大龙还再三在心里提醒自己要小心谨慎。因为他明白刘倩这类女人,没事是不会请他吃饭喝酒的。他甚至还想起多年前看过的一本小人书:《粉红色的炸弹》,那里边说的是一个漂亮的美蒋女特务,如何利用美色拉我方一位干部下水窃取情报的故事。他知道刘倩绝对不可能是美蒋女特务,但这个女人是颗粉红色的炸弹却确凿无疑。从某个角度讲,万众鞋厂的破产,就与她把厂长拉下水有关系。但是眼下大龙才发现自己想错了,粉红色的炸弹不是人家刘倩,不是女人,粉红色的炸弹实际上藏在每一个男人的心里。人家刘倩只不过拉了拉他的手,给他飞了个不经意的媚眼,再加上两杯竹叶青下肚,他心里那颗带色的炸弹便轰隆一声爆炸了。
男人心里那颗炸弹一爆炸,便头晕目眩不辨东西了。
接下来刘倩说什么大龙便听什么。刘倩说喝一杯他就喝一杯,刘倩说好事成双再来一杯,他就说行行行,好事成双再来一杯。刘倩说天多热呀,把领带解了衣扣解开,他就把领带解了把衣扣解开。刘倩也把外衣脱了,露着两个雪白的膀子和深不见底的乳沟,晃得大龙心里轰隆轰隆爆炸声连成一片,像哪家烟花爆竹厂出了事故似的。
接下来是留电话,交换名片,拜托拜托,好说好说;关照关照,一定一定。再接下来,两天后,小伙子的第一批货发过来了。两千斤海虾,很新鲜,价格也合理。小伙子还把价格主动往下压了五毛钱,并把压价压出的一千块钱硬塞到大龙手里,说这是他表姐刘倩交代的,如果他不收,表姐该生气了。大龙一来不想惹刘倩生气,二来也不想惹钱生气,便推推让让地收下了。
随后,小伙子又先后发来两批货,都不错,都很新鲜。每批也是两千斤,每次也都硬塞给大龙一千块钱,每次也都说是表姐交代的,大龙不收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