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晖家里打来电话,说父亲的工作可能要有变动,让她回去一趟。
二龙送杨晖去西客站。
杨晖没有开车。二龙本来想让大龙开车送他们一趟,但一则觉得车太旧,二则怕不方便,便叫了辆出租。临走前,他把公司的事情给大哥交代了一下。大龙说你放心去吧,上午别的货都已经发了,就剩山东一单生意,已经安排好了,不会出任何问题。
出租车是辆新上路的北京现代车。据说到2008年奥运会前,全北京市的出租车都要换成北京现代。司机是个小伙子。二龙拉开车门,请杨晖先上。他随后拉开前边的车门,坐在副驾座上。
想起几个月前在大象户外广告公司时,老李送他们去首都机场的情形,二龙心里感觉不一样了。
那时候,他坐在前边副驾座上,杨晖扒着坐垫靠背,不停地和他说这说那,开心得像个初次出远门的中学生。现在呢?现在杨晖不这样了,杨晖很沉稳地坐着,目不斜视,只是偶尔望一眼车外。她也不扒着靠背叽叽喳喳说这说那了,还有意坐在靠近驾驶员背后的位置,拉大了与二龙的距离。
她不开心吗?好像不是。公司在高速运转着,利润与日俱增。前不久,市青联在评选外来优秀十佳青年时,还把杨晖列入候选对象,而且入选的可能性很大。她如果因这事不开心,那就太不正常了。
是因为重庆之行船上的事吗?好像也不是。她早已对他说过,她是自愿的,而且不会很在意这件事。回来不久,在欲望城市喝咖啡时,她已经把自己的观点说得很透彻了,不可能这么长时间后又为这事不开心。
那么为什么呢?为什么她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为了水产批发公司,或者干脆说,为了钱——二龙觉得是这个原因。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用语言很难表达清楚。公司越办越火,钱越挣越多,杨晖和二龙之间的关系却日渐疏远。一方面,两个人业务缠身,在一起时大部分时间都是商量公司的事。每天十数万斤的水产收购批发和上万元的收入,不是简简单单几句话就能说清的事。工商税务卫生,杨晖这边有各种各样的关系各种各样的人需要应付;二龙那边进货出货记账结款,成天也忙得晕头转向,两人似乎没时间交流感情。另一方面,二龙应该算个有自制力的男人,自从意识到自己对杨晖只能奉行疼爱、怜爱、珍爱三原则后,便尽量控制自己在面对杨晖时不往性爱上走神。而一个男人对一个女孩的喜欢和爱,如果非要加一块隔断性爱的绝缘材料,会不会使其他方面的导电性也受影响呢?
说不清,二龙说不清是不是这样,他只是有这种感觉。杨晖是什么感觉呢?
杨晖感到自己离原来那个女孩子越来越远,她再也找不到那种无忧无虑的感觉了,再也找不到在二龙跟前自由自在,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怎么撒娇就怎么撒娇的感觉了。她现在面对的是一个生意伙伴,面对的是一堆鱼、虾和数字。原来那个轻轻松松的女孩子,眼看就要消失了。
而且,她也感到那块“绝缘材料”的存在。她能感到二龙正在努力把握对她的爱的“分寸”,她能感到他对她的眼神里,原来熊熊燃烧的火焰正在衰减。而一个女孩子,如果觉得一个男人对她的“性”趣正在衰减,难道会开心和高兴吗?
两个人一路无话,别别扭扭到了车站。杨晖买的是软卧票,软卧候车室没什么人,沙发前的茶几上,摆着冷饮和茶水。
离开车还有二十分钟,二龙忽然感到一种即将分别的痛苦。他不想再沉默下去了,便笑了笑,说:“钱看起来真是个十分厉害的角色,它要占你的时间,占你的精力,还要占你的感情空间。”
杨晖明白他的意思,也笑笑,说:“是啊,我们这些天,除了谈鱼谈钱,好像别的什么都被遗忘了。再这样下去,我们就成了纯粹的生意伙伴了。”
“是啊,生意伙伴,听上去都冷冰冰的,我可不愿意走到那一步。”
“但是我感到,有种冷冰冰的东西,正在某人身上蔓延着。”杨晖说。
二龙明白她指的是什么,可是他怎么向她解释呢?这时候,车站服务员已经打开软卧候车室通往站台的大门,催他们抓紧时间上车了。杨晖见二龙没有回答,笑笑,说:“走吧,别再愣在那儿考虑答案了。也许这个问题就像这条通向站台的路一样,是个必经的过程。等上了车火车开了,慢慢就会找到答案和解决的办法了。”
“但愿如此。”二龙说。
火车开动了,杨晖从车窗伸出头,摇着手跟二龙再见。二龙在站台上也挥着手,他看见杨晖的眼睛里,闪着一种亮晶晶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