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母亲第一次在自家的责任田里播种了花生。当时,这在我们那片种惯了玉米大豆小麦高粱的土地上,算是一个不小的创举。的确,家乡的这片土地上此前还从没有生长过花生这样金贵的东西。
母亲在一片大豆地的中央部分留出了一爿不大的地方,当作花生的“领地”,然后把饱满的种子裹着自己的汗水和希望一颗颗播进地里。母亲想,有同样绿油油拥挤的大豆呵护着,是没有人轻易看出花生模样的,这样花生就不会遭遇“不测”。母亲兴冲冲地告诉我们,秋天,就可以吃上自己种的花生了。这些话让我们对放在嘴里一嚼又香又嫩油汪汪的花生满是憧憬。
母亲想得真不错,花生秧碧透的身子几乎和大豆植株没有什么区别,在夏日的早晨,它们圆滚滚的叶片上挂满了晶莹的露珠,它们碎碎的小黄花羞答答绽放在阳光下,做着生儿育女的梦。在大豆的围护下,花生们无忧无虑的成长,直到大豆把肥大的豆荚披挂满了身子,花生默默地把沉甸甸的感恩之心深藏地下。
秋阳高照的某一天,母亲收获了她的大豆。母亲在一片尖利的豆茬的中央怜惜地看着花生们,这时的花生还不能收获,它们的果实还不够成熟。母亲对我们说,再等些天,和我们一起收花生。这样,从来不显山不露水的花生,突然就出现在了人们的视野里。
一个午后,母亲又去看她的花生,远远地她看见一个影子蹲在有些枯黄的花生秧中间,母亲悄无声息地靠近了些,心便怦怦地猛跳起来,果然是一个偷花生的人。有好多花生秧被他野蛮地拔了出来扔到一边,那人面前还有一小堆裹着干泥巴的花生果,在阳光下泛着黄白的光泽。母亲大吼一声,“谁在光天化日下偷俺的花生?”接着母亲看到那个影子“腾”得蹦了起来,身子前倾着拔腿就跑,母亲又大声说“慢点,慢点,小心豆茬扎了脚。”那影子根本没有慢下来的意思,而是更加慌不择路地跑,母亲又喊“慢点,慢点,小心豆茬扎了脚。”母亲的话音刚落,看见那个影子使劲地晃了一下,扳起一只脚忙不迭地看了一眼,接着又一瘸一颠跑走了。母亲拍了拍膝盖对自己说:“我真是作孽呀,孩子受惊吓不说,还扎伤了脚。”都是乡里乡亲的,母亲当然认出了偷花生的是李家的孩子。
这件事之后,母亲去看过那个被豆茬扎伤的孩子,给他送去了好些花生还有鸡蛋。我们收获花生那天,母亲边擦着花生果上的干泥巴边满腹心事地说,花生种在大豆地里并不好……
到了第二年,母亲又种上了花生,这次却是种在了红薯地里。
秋天收获的时候,花生自然被人拔去一些,但母亲却挺高兴的样子,母亲说:“少收一点花生不算什么,人活一辈子就是图个心安啊。”
以后母亲年年种花生,却再也没有种在玉米地、高粱地和大豆地里,免得玉米茬什么的扎伤了谁。不过,在母亲的带动下,种花生的乡亲越来越多,到了现在,花生一片一片的种在田野和大道边,却再也没听说谁家的花生被人偷了。
(原载《农村大众》《金胶州》《潍坊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