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看到八神搬张椅子坐在客厅,已摆好审讯的架势。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别装腔作势了,准备一下,和我去接人。”
“接人?昨晚你干吗了?不说一声就没人了。我回来后大门没锁,牛奶洒在桌面上,我还以为你被绑票了。”
“叶子,现在在医院!下午,我们去接她。”
“叶子?”
“兄弟,你没听错,是叶子回来了。”
“什么时候?你怎么不打电话告诉我一声?”
“FAINT!手机丢在出租车上了。想起来就郁闷,我去洗脸先。”
我换下衬衣,走向卫生间。
“陈馨怎么办?你要不要告诉她叶子的事?”八神跟过来。
我突然停住,八神的话让我如梦初醒。叶子是春天清晨的朝阳,陈馨却是夏日午后的烈日。我陶醉于失而复得的春光明媚,却忽略了夏日阳光的热情和灿烂。
“先不告诉她,静观其变吧。”
因为我知道夏日的暴风雨,同样是狂烈的。
电话铃声响起,八神走过去接。
“非刀他回来了,你等一下我叫他过来。”
我转身向八神走去。
“陈馨的电话。”
我接过话筒,八神转过身,走回房间。
“喂——”
“非刀,昨天你去哪里了?我给你打过N个电话都没人接。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她喋喋不休地说着,这反而更增加了我的负罪感。
“我,我——”
原来我是如此贪心,既满足朝阳的和煦,又贪恋夏日的灿烂。
“非刀,知道你没事就好。”
陈馨的眼神,总是像蓝天般一样透明,让我从内心深处,不自觉地抵触一些谎言。
“对不起,昨天——我和几位高中同学喝酒,一醉醉到今天早上。”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横下心,不再去想那片蓝天白云。
“我这里有些茶叶可以醒酒,一会儿我给你送去好了。”
“不用了,我已经没事了,再睡一觉就好!”
“哦,那——那好吧。”
“明天到公司后我再请你吃饭。”
“好,你要多休息,乖徒弟。”
“Byebye!”
挂了电话,手心仍然发热,我走回洗手间,拧开冷水,喷头“哗哗”地喷出水来。我站在喷头下面,让冷水浇过我的头,冲遍全身。
洗个澡后精神爽朗许多,八神泡了两块面,扒了几口,便和八神一起出了门。
叶子已经收拾好东西,看到八神和我进来,大吃一惊。
“八神,你长胖了,特别是有肚子了。”
叶子“呵呵”笑起来,看来已经基本痊愈。
“哈,职业需要,职业需要。这么长时间没见,又变漂亮了!”
八神走过去,帮叶子拎着个行李包。
“那你觉得非刀有没有变化呢?”
“非刀,他——长大了!”
长大?!
叶子的形容让我惊惶失措,就像当我亮出身份证时,却被旁人指着性别一栏齐声高喊“不对”的感觉一样。
我自认为是男性,可以用身体的任何一个器官来证明。我自认为自己不年少更不无知,所以,承受不起“长大”二字。
可是,叶子的语气如此坚定,坚定到我开始怀疑自己。
“我们走吧!”我帮叶子拎起另一个包。
走过问询台时,再次看到那个护士妹妹。
“你们先走,我去办出院手续。”
我走到问询台,护士妹妹不再微笑。
“谢谢你对叶子的照顾。”
办完出院手续后,我决定化干戈为玉帛。
“我是护士,这是我的工作。”
“昨天是我过于鲁莽,这次正式向你道歉,希望你可以原谅。”
我站直身体,微鞠躬。
护士妹妹有些受宠若惊。
“好了,我原谅你了。”
护士妹妹恢复了笑容,面容虽不美丽,但笑容一样可以迷人。
“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不好意思,我已经有男朋友了。还有,你的女朋友很不错,要好好珍惜!”
???
“不是这个问题,我想问的是,‘长大’的概念是什么?”
护士妹妹想了一想。
“现在的你比起昨天的你,已经长大了。”
也许她们是对的,我长大了!
我和八神把房间让出来,客厅收拾一下刚够两个人打地铺。
“你现在是病号,房间里两张床干净整洁又漂亮的是我的,又脏又乱还放着袜子的是八神的。”
“别听他胡说八道,你想睡哪一张都可以。”
“那你们——”
“我们在公司值夜班时都是睡地铺,没问题。”
“可是——”
“可是你推来推去,不把我们当老同学就有问题。”
“不是——”
“不是这个问题,那是你担心我们晚上会对你有危险?我们不介意晚上睡觉前你把我们捆起来。”
叶子最终推辞不过。
收拾好房间,天色渐渐暗下来。
八神的手机响起,也许是公司的女同事又来骚扰。
“找你的,男的。”八神把手机递给我。
“昨天你是不是坐我出租车,把手机丢在我车上了。”
“对啊,是我是我。”塞翁失马,焉知祸福!
“你在哪里?”
“我在××小区。”世上还是好人多!
“我十分钟后在小区口等你,带三百元钱来赎,不许报警,不要声张,否则后果自负。”
对方“啪”挂了机。
一分钟后,我才明白,这次果然遇上了绑匪。
摸摸身上只剩几张零票,只好向八神借了三百元。
“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砸了他的车?”
“算了,上天有好生之德。当我自己买个教训好了,你在家照顾叶子。”
“非刀,我陪你去。”
八神伏在我耳边悄悄说:“还是你魅力大,带着叶子吧,我是顾家男人,我看家。”
十分钟后,在小区门口,碰到一身黑色装扮的那位出租车司机。
“天龙盖地虎!”
“宝塔镇河妖!”
暗号正确!
环顾四周,确定安全。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他从上衣的内口袋取出手机,我也取出三百块钱。
他接过去,对着灯光照了又照。
“嗯,钱货两清,互不相欠。”
他终于把手机还给我,三十秒后,消失在夜色之中。
我检查一下手机,应该没问题,想必是他攥在手心太久的缘故,手机外壳有些温湿。
我转身,冲叶子挥挥手,示意我安全无恙。
走到叶子身边,她仍在自责:“要不是我生病,你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了。”
“要不是因为你生病,也许现在我们还找不到你。”
月光下,叶子的眼睛似乎再次开始闪烁。
“我们回去吧,八神还在家。”
“非刀,我想走一走,好吗?”
“那——就在小区内转转吧。我和八神经常出来乘凉。”
“嗯!”
夜色笼罩,我再一次走在她的左侧,不自觉想起第一次和她一起走过校园外那条黑白无常时常出没的小路。右侧的肩膀,似乎可以再次感觉到那熟悉的温度。
一路无语,走到健身场,我提议休息一下,叶子刚刚恢复,当然要谨慎一些。
天气已经转凉,这里也冷清了下来。两架秋千都空闲,可以坐在上面休息一下顺便还可以回味童年。
叶子坐在一个上面轻轻荡着,仿佛有许多心事。
我不敢轻易询问,生怕一不小心触到了开关,引起叶子情绪失控。
叶子大病初愈,是不应该陪我吹风的。
“叶子,我们回去吧!这里有些凉,你刚刚恢复。”
“非刀,你忘了吗?今天是我二十四岁生日!”
生日?我忙不迭掏出手机:2002年9月22日,星期日。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我站起来,跑向小区内的“西点蛋糕房”。
还好没有关门,可谓天助我也。
“这么晚了,生日蛋糕早卖完了。”
店主是个中年妇女,传闻十岁开始从师学艺,做蛋糕的手艺巧夺天工,心肠更是热心,在小区内声名遐迩。
“可是,可是我一个很好的朋友过生日,老板娘,帮帮忙吧。”
“是不是女生?你喜欢人家?”老板娘目光狡黠。
“老板娘,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好,今天我帮你一把,日后摆喜宴别忘了我就行。”
原来,老板娘还有一个优点:高瞻远瞩。
老板娘来到后台,稍后又走出来。
“这是我准备明天早上给女儿当早餐吃的,你先拿去救急吧!”
看到老板娘小心翼翼捧出蛋糕,我差点喷血。
“可是,老板娘,这个头也未免太——过于简练了吧。”
“别小瞧这个蛋糕,虽然外表朴素,但质地可是比店里的其他任何一个蛋糕都有讲究。是我专门做给家人吃的。一般我还不卖呢。”
“至少——至少应该点缀一下吧。”
老板娘拿过几支奶油乳。
“画颗心好了,女生一定被打动。”
“老板娘手下留情,还是写个‘HAPPY BIRTHDAY’吧!”
老板娘一边做点缀,一边传授人生之道。
“其实爱一个人也是如此,不需要海誓山盟,甜言蜜语。发自内心深处的爱,也许往往只是一个动作,一个眼神。有时外表最朴素的东西,却是最珍贵的东西。爱也许并不会像我们憧憬的那么轰轰烈烈,当你想起一个人,心底就会温暖,那才是最值得珍惜的感情……”
老板娘阅历丰富,手艺精湛,且感情充沛。。
“看你如此有心,今天老板娘请客,你要努力。喜欢一个人,是幸福的。”
老板娘把蛋糕包装好,递到我的手里。
可惜,对老板娘的点化,我还不能大彻大悟。
大功告成,拎着蛋糕跑回健身场,叶子正安静地坐在秋千上。
“生日快乐!“
我悄悄绕到叶子后面,突然跳出来。
“非刀,我看到你去买蛋糕了,可是这么晚还会有卖的吗?”
“打开看看吧!”
叶子打开脸盆大小的外包装盒,我屏住呼吸。
“啊?!”叶子大叫一声。
“不好意思,只有这么小的一个了。老板娘说小的才是精品,浓缩就是精华……”
越说越心虚,声音小得连自己都要听不见。
“好可爱啊,谢谢!”她翻来覆去得看着,舍不得放手。
老板娘果然真知灼见。
化险为夷,我长出一口气。
“咦?没有蜡烛。”
蜡烛?FAINT!看来又要再一趟百米冲刺。
“非刀,不用了。”叶子拉着我的胳膊。
“我已经很满足了,真得要谢谢你!”
叶子的表情如此认真,我反而感觉不自在起来。
叶子目不转睛望着那个其貌不扬的生日蛋糕。
忽然想起老板娘语重心长的话语:“虽然外表朴素,但却更加珍贵。”
珍贵吗?不觉得,也许在这个没有烛光的生日,反而更有可能勾起一些伤心往事。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而情急之下,是否会有灵机一动呢?
对了!不只烛光可以发光,想起失散重逢的手机,背景灯光可以变换多种颜色,临时客串一把,以解燃眉之急。
不仅如此,手机铃声里那首“生日快乐”歌,更是天赐良曲,助我逢凶化吉。
我一边感叹时势造英雄,一边匆忙取出手机。
屏幕上显示电力只剩最后一格,历史重任,在此一格电力。拜过上天,祈祷可以保佑电量坚持到底。
悦耳的电子合成乐响起,叶子显然被我的聪明才智大吃一惊。
夜色中,我的右手拿着手机,在空中划过一道道斑斓的色彩。
光线比较微弱,乐声也很单一,摆放在包装盒上的蛋糕更是有点寒碜。
叶子的二十四岁生日,似乎注定要被我搞得不伦不类。
最后一格电力也被耗光,播放了一半的生日歌,在我的手中戛然而止。我的右手停下来,手心中的“烛光”也已经熄灭。
我尴尬地笑笑:“不好意思,没——没电了,许——愿吧!”
叶子许久没有讲话,失神地望着那个外表朴素的蛋糕。
“叶——子?”我轻轻叫着叶子。
叶子突然靠过来,伏在我的肩膀上,失声哭泣。
笨拙的我还是触动了开关,被叶子抱住的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她放肆地哭着,我的肩膀,很快被叶子的泪水淹没。
“叶子是个需要人保护的女生。”
想起心晴讲过的话,我情不自禁地伸出双手,想要紧紧抱住叶子的身体。
几年前,我也曾不止一次憧憬过这个场面:月光下,我紧紧拥着叶子,亲吻着她的双唇。
可是,多年后的我,面对她的哭泣却不知所措,始终无法鼓起勇气抱紧她的身体。
“乖,不哭了!回去换块电池,手机就可以继续用了。”
看来,我的确是没有哄女生的天赋,被八神骂作木讷,也在情理之中。
也许我确实木讷,但木讷的我最终鼓起勇气,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感觉着她的身体在我的怀中瑟瑟发抖。
她的长发拂过我的面颊,发香已经不再是上学那时的Herbal Essences。
这丝毫不能影响我沸腾的感情,我们紧紧相拥,仿佛谁稍微一松手,就会永远失去对方一样。
我终于控制不住理智,开始吻她的耳垂,她的两腮,吻她挂在眼角的泪水,吻她带着咸味的唇……
叶子热烈地迎着我的吻,她汹涌的泪水顺着我的脸颊流下。
许久,叶子的身体才慢慢恢复平静。她靠在我的耳边,轻轻说:
“非刀,对不起!”
对不起?
叶子,其实一直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在你的二十四岁生日,我能做的全部,仅是这些而已。